水晶宫突然抖了三抖,两人回到园子里,但见一支长枪于半空呼呼乱飞,横冲直撞,众仙均制它不住。
“此物既出自西海,怎的水君却制它不住?”
“我看此物不凡,道不像寻常仙器。”
“灵器认主,依我看,定是今日到场之人中有人与此物有缘。”
猜测不断,闻昼连忙道:“众位仙友,此物乃故友托我保管,多年来一直锁在殿中,素日都循规蹈矩,不知今日怎的突然冒出来?还望各位仙家替我将它制住,免得有什么闪失,否则有负故友所托,我一辈子也不得心安了。”
有人问:“原是我等眼拙,不知此物是哪件仙宝?”
闻昼说:“我那位故友也没说此物来历,只说这长枪是故人遗物,先放在我这里寄存。”
众人虽疑惑这人底细,却也不好多问。
众人纵身去取,谁知此枪却一一避闪,将它们戏弄一番,飞到房顶上去了。
一旁的云逸观察良久之后,低声对身畔的单云阁说:“你去取。”
单云阁说:“不过寻常之物,这种场合,咱们去取未免有失身份。”
云逸说:“你懂什么?让你去就去。”
单云阁只得纵身去取,众仙纷纷驻足,唯恐夺了这位天界新秀的风头。
长枪在水底呼啸来去,搅得殿倒宫塌,人仰马翻。
任他围追堵截,均不能成功。被一支长枪耍的团团转,单云阁被激怒了性子,众人见状,纷纷相助,布下天罗地网,让其无处可逃。
那支长枪也似有了脾气,调转枪头,径直朝人群刺来,人群四散,殊不知,一个人影在这个档口突然扑上来,竟一把握住枪身。
“……”
静。
那支长枪一瞬没了动静。
难以置信的视线齐刷刷打过来,震惊、探询、疑惑、不解。
此刻萧莲舟也尚未回过神,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就会发现,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惑然。
还是闻昼最先反应过来,双手合十,一脸感激的走过来:“多谢阁下替本君制住此物,来人,把东西放回殿中。”
萧莲舟的神情看不出破绽,既未解释,也未多言,任两个守卫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长枪,只是他刚松手,那支长枪便躁动不安。
萧莲舟只好重新拿稳,一切又恢复平静。
众人面面相觑,虽有猜测,却都保持沉默。
闻昼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有人的脸色似乎更难看。
少年将此情此景看的明白,心直口快道:“恭喜恭喜。以后它是你的了。”
萧莲舟面上微诧:“这……这恐怕……”
闻昼迟疑的说:“小……小仙家,此乃故友之物,有个闪失我岂不失信于人?不若我另择仙器予他,也算谢他相助之情?”
少年说:“灵器有灵,自有主张,由不得你。”
“这……可他只是一介凡人……怎能……”
“凡人怎么了?你是仙,这灵器怎么反道择了他?”
闻昼哑然,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萧莲舟观察众人神色,几乎无人乐见。
“这恐怕不妥。”云逸缓缓开口,闻昼的脸色反道舒展了几分。
少年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妥?”
“你说的没错,灵器有灵,但此物乃我龙族之物,怎可轻易让旁人带走?”
众仙疑惑更甚:“这竟是龙族之物?”
闻昼沉默不语。
“如果我没看错,此枪便是当年与流光剑并称“银月流光”的七星银月枪,遗落多年,仙界一直四处寻访,却不想在此处。”
众人都有些诧异,七星银月枪虽然没听说过,但龙族镇族之宝流光剑三个字却是震耳欲聋。
“殿下会不会认错了?听闻银月流光有横扫山海之力,此枪锈迹斑斑,平平无奇,怎么可能是七星银月枪?”
云逸说:“凡仙界所出之物,皆有造册。本殿下既掌此事,自然一清二楚。此枪枪头为海底深渊寒铁所炼,长一尺二寸,枪缨为朱氂,柄为万年扶桑,长一丈二。诸位若不信,便请细看。”
云逸抬掌卷起厉风扫清枪身锈迹灰尘,如墨枪身上竟赫然镌刻着若隐若现的龙形暗纹。
证据确凿,众人无话可说。
单云阁走过来取枪,甫一靠近,长枪嗡鸣,震颤不止,竟有攻伐之意。
闻昼见状,突然改口道:“看来此物当真有灵。既然这位仙君与它有缘,本君便以此物相赠,望珍之重之。”
云逸脸色一沉:“水君怎可将龙族至宝轻易相赠于人?”
闻昼说:“殿下方才也瞧见了,此物已经择主,既然是天意,为何不成人之美?”
云逸道:“龙族至宝,怎可由外人染指?何况相赠一事,尚未请示父君,水君怎能越俎代庖?”
“顺应天意之事,难道天君还会有违逆不成?”
“你!”
“大殿下,”闻昼微微正色,凛然气势不怒自威,“按照辈分,就是天君也得尊称我一声长辈,恐怕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何况这是西海,指手画脚、越俎代庖的人恐怕是你。”
云逸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说起龙族的纠葛,那还得追溯到很多年前。
龙族以金龙为尊,相传当年金龙一族有护界之功,得尊神赐以神位,位列四大神兽之首,兼掌仙界。因为血脉尊崇,从不与旁系通婚。偏生几十万年前出了个不守规矩的,因为触犯族规被放逐。彼时人界尚未演化成型,此人便在这九合八荒之中寻了一处水域安身,繁衍生息,于是四海繁盛。后来金龙一族因战消陨,虽废除通婚禁制,仍日渐式微,被放逐这一支却繁荣昌盛,竟与之渐成分庭抗礼之势,且形势愈危。
两方数次对峙交涉,最终达成合议,仙界主君人选由众人共举,推举贤能。多年来两股势力虽明争暗斗不断,道也未曾发生剧烈冲突。
直到六万年前,四海之首的东海水君助云照夺取天君之位一事败露,被斩于诛仙台,因累及人界,神尊降罪,牵连东海冰封万里。云照自裁谢罪,合族被诛。龙族人人自危,由是又安稳了多年。直到三万年前神界之乱,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青龙族一个旁系中的旁系坐上天君之位。那个人,就是如今的楼逾。
闻昼是已故东海水君的侄子,按血缘来说,他身上的确流着那么百分之一的金龙血脉。东海冰封后,其他几位水君均以其马首是瞻。
所以,闻昼这话没什么问题。
楼逾只是当时青龙族一个旁系子弟,出身低微,天赋也不高。当年因缘巧合之下,被上神灵泽看中,带回神界,成为座下弟子,三万年前神界大乱,灵泽战死,仙界群龙无首,楼逾接掌仙界,由此成为仙界有史以来第一个既非因血脉尊贵,也非因贤名隆厚被推举的主君。也因此,以闻昼为首的龙族一向对其颇有微词。
见两方起了争执,萧莲舟不敢擅自将此物据为己有,便道:“此物贵重无比,在下能一睹真容,实感有幸,万不敢以为私有。”
少年说:“你给他们,他们也掌控不住。”
闻昼附和着说:“机缘二字,旁人盼都盼不来,仙君只管收着。”
“机缘?”云逸面色黑沉,看向萧莲舟的眼神颇为不屑:“那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你可知这支长枪曾经的主人是谁?”
萧莲舟谦逊道:“愿闻其详。”
“东海水君麾下曾有一大将,唤作谢霄,传闻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虽然此等罪人不必重提,但他身为外族,却能统率三军,这是何等本事?”
萧莲舟道:“在下惶恐。”
“你的确应该惶恐,”云逸冷声道,“这样的灵器在旁人手中便是如虎添翼,在你手中只能是明珠暗投。”
萧莲舟随即双手将长枪奉上:“殿下所言极是,在下定不敢辱没这样的灵器,但凭殿下做主。”
云逸见他识相,面色又稍微缓和了几分:“看你是修行之人,当专心修行一途,于上多有进益才是。”
云逸伸手,长枪震颤,嗡鸣大作,竟当即挣脱对准他。枪头锈迹斑驳,枪身纹理陈旧,看不出过人之处,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云逸有些迟疑,方才众人合力都制它不住,此刻他也没有把握收服它,众目睽睽之下,一旦失手,免不得要叫人看笑话。
单云阁看出他的心思,替他解围:“兄长并非计较这些,不过是提醒你要珍视机缘罢了。这位……仙君,不知如何称呼?”
萧莲舟亦配合他:“在下萧莲舟。”
“既然天意如此,还望萧仙君今后更加勤勉自持,莫要辜负我与大殿下的期望。”
云逸跟单云阁称故先行离去,席间恢复了热络。众人聊的都是他们从未听过的见闻,自然也搭不上话。虽说萧莲舟莫名其妙得了个宝贝,但众人仿佛也都不以为意。尽管闻昼在云逸面前一再强调故人之物,可人离开后,他也再没提过,席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萧莲舟本打算感谢此次替他们解围的少年,但闻昼一直对此人格外殷切,叫他完全没机会靠近,直到宴席结束,也不曾找到机会向人道谢。
*
一离开西海,单云阁就来了陵渚追问当天的事情。
萧莲舟将那日的事情和盘托出,单云阁却不以为然:“你是说有人推了你一把,你才扑上去抓住了银月?”
“当时场面混乱,我并未察觉身后有人,就被推了出去。”
“他推你出去,意欲何为?难不成是想送你一件兵器?”
萧莲舟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一定并非善意。此番先是叔父接到请柬,我又被无缘无故推出去开罪仙界,恐是有人故意为之。”
单云阁对他的解释毫无兴趣:“也许是那位送你避水珠的有心人,变着法子想再送你一件称手的兵器。你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
萧莲舟思索道:“这个人怎么知道银月枪一定会认我为主?灵器有灵,这难道是可以随便决定的事情?何况,我也并不会使枪法,这支长枪于我不过是鸡肋。”
单云阁面色不大好看,却没有深究此事,反道问起另一件事:“宴席上那个少年你可有印象?可见过?”
“他不是仙界中人?”
“我在仙界从未见过此人,可闻昼却对他恭敬有加。这人向来趾高气昂,竟会对一个毛头小子言听计从,简直不可思议。或许,此人根本与仙界无关,可连我也无法勘破他的幻形术。”
萧莲舟回想那日情形,说道:“我观此人行止,的确不像仙界中人。但他与西海水君的交情,似乎也并不十分深厚。”
“谁知道这当中藏着什么猫腻?听父君说,闻昼请求解封东海,不知与此事会否有关?”
萧莲舟感到疑惑:“此事有何不同?”
单云阁说:“冰封东海乃尊神降罪,没有那位的旨意,谁敢解封?尊神向来不干涉六界内务,那次却因龙族争夺天君之位一事降下雷霆之怒,封禁东海,诛灭云照全族。”
“竟然……如此严重?”
“那都是六万年前的事了,按理说,这种事仙人妖魔各界都有发生,无非是成王败寇,唯独那次触怒尊神。传闻说是因为牵连人界,犯了铁律。”
萧莲舟问:“既是如此,他为何还重提此事?”
单云阁笑:“三万年了,尊神再大的火气也该消了。若不提,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只怕都忘了。”
“所以,这是试探?”
“一点就透。此事干系重大,西海将公文呈给父君,父君必不能做主,自然会呈报到神界,神主若要决断,自然会请示。最后无论答复是什么,我们都能从中窥见尊神的态度。若是他解封东海,从前之事无疑到此为止。若是他反对……”
萧莲舟看看他:“若是反对,如何?”
“道是有些棘手……”
萧莲舟疑惑:“东海解封,无疑掣肘天界,尊神若是反对,不是更好?”
单云阁看着他道:“有时候,这好便是不好,不好反道是好。”
萧莲舟惑然,暗暗思索,心底有了猜测。
如今天君膝下的几位殿下身后各有势力,大殿下云逸背后是母族,三殿下云淮身后亦是母族,唯独单云阁势单力孤,无人响应。
可仔细想来,这怎么可能?
萧莲舟问:“此番西海水君寿辰,为何不见北海水君和南海水君到场?”
“西海素来与父君不睦,若是私底下再跟另外几人走动频繁,岂不叫人忌惮?”
看他毫无忌讳之意,如今单云阁对东海解封的态度,也明显更偏向于另一种——他希望东海解封。
虽然单云阁与西海并无来往,可回想当年,单云阁寄居北海之滨天禺山,北海水君对他们母子颇为照顾。
有这一层关系,这让萧莲舟也不得不怀疑他背后的势力。
萧莲舟试探着问:“推我的人,是你?”
单云阁顿了一下,继而用颇为欣赏的眼光打量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捏了捏他的脸:“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省事。那支银月枪你若不取,便要落在旁人手中。”
萧莲舟目色沉静:“你怎知它会认我为主?”
单云阁说:“我怎么会知道它会认谁为主?”
“那若是它不认我,我就会被当场刺死,是吗?”
单云阁一顿,莫名有些心虚,解释了一句:“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萧莲舟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诘问,也没有指责,甚至他根本不在意单云阁那一刻或者此刻在想什么。
“莲舟……”
萧莲舟打断他:“所以,请柬也是你让人送到叔父手上?”
单云阁莫名有些生气,故意提高声音道:“你以为我很闲?闲得有这个心思故意戏耍你们?但凡你仔细想一想,别那么心急,上赶着巴结,就知道这封请柬漏洞百出,西海水君寿辰怎么可能会邀请你们?你们竟然还自作聪明拿着一封假帖子跑到西海去丢人现眼。吃个教训,以后便会长记性。”
萧莲舟面无表情的说:“我们只当西海水君有援手之意,未曾多想。若是旁人,递这样一封帖子难道就为了戏弄我们一番?”
“那你还真是想错了,递这封帖子可不只是为了戏弄你们。那日的情形,若不是有人解围,传到闻昼耳朵里,以他的性子,你们敢扰他的寿宴,那可不是赶出来那么简单。”
萧莲舟仍然怀疑:“当真不是你?”
“你怀疑是我别有用心,怎么不怀疑那个赠避水珠给你的人?”
“我会把他找出来。”
见他没再提别的,单云阁心里无端有些憋闷,将人摁在榻上准备泄火,萧莲舟十分顺从,没有半分不情愿,他又突然觉得这样没意思,将人撂开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