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
柯蒂斯把一摞书放在架子上,脚伸出梯子晃了晃,“先知,这些书都快长书虫了,什么时候誊抄啊。”
伊萨扶了扶单边眼镜框,戴着金戒指的手翻了下书页,他喝口茶,“先放着,不急。”
柯蒂斯从最后三节台阶上跳下来,跑着到他面前,“先知,首领昨晚传信让你今天安排点任务给一个人,还让你把东西送过去。”
伊萨一拍桌面,扬声道:“我送?他反了天了不成,那人没腿吗,就算爬也要给我爬过来。”
他突然发火,两个徒弟都被吓了一跳,柯蒂斯蹲在桌子旁边,怕他一怒就摔东西,把旁边的烛台摔到他头上。在抄书的艾文斯也被吓了一跳,字都写错了,他又要扔掉这张重新抄。
“师傅消消气。”艾文斯小心谨慎地往那边看了一眼,“要不我把送它过去?”
伊萨看了艾文斯一眼,眼睛从下方转过来又往上看,一个傲慢的白眼,艾文斯看见后立马把头低下去,继续抄起书来,师傅不待见他,总是这样。
柯蒂斯慢吞吞地起身,他看向伊萨。从来都是别人过来拿东西,没有让师傅送过去的道理,师傅不喜欢出门,部落人尽皆知,首领也知道,昨晚那封信传来之前首领一直都尊重师傅的这一习惯......
“那封信指名道姓让我送吗?”伊萨目光冷冷,手转着戒指。
柯蒂斯把头缩下去,“是,是明说要让您去送的。”
伊萨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安排点任务啊……好啊,那我就好好给他安排。”
他将桌上乱七八糟打算整理的史书资料传记全部都堆在一起,一张张堆起来,厚厚一沓,他看着那沓毫无顺序可言的东西忽而笑了一下。
要整理完这些,至少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且整理过程中没有被打扰,专心致志。
所以正常来说是要三天才能完成这项任务。
伊萨将那沓资料提在手里,又拿了一盒乳胶几只笔朝首领屋子走去。
一路上伊萨都板着张脸,气势汹汹的,看到他的人都不敢跟他打招呼,长外套也被风吹起来,领子打在他下巴上,伊萨含着那口怨一脚踹开那扇门。
屋里十分安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门“嘭”地砸到后面的墙上,弹开一点,伊萨的单片镜反着光,他头一转看到了那个坐在窗户边的人。
背对着他,只能看见一头血红的头发。
伊萨勾起唇角,大步朝那人走过去,他正要把手中厚厚一叠的东西砸在他身上,但看到他敞开领口的削瘦骨感的身体时动作忽然顿住了,礼貌地把东西放在他旁边的桌上。
他没出声,盯着那人线条流丽的侧脸看了看,那人丝毫没有要转身的意思。
“转过来。”伊萨沉声道。
余谨没转头,他知道自己的脸有些吓人,越少人看见越好。
“我让你转过来,没听见吗?”伊萨靠在小桌上,长腿一叠,“你是不是腿不好,耳朵也不好。”
他说话时轻轻地,气若游丝地骂人,像一团云雾糊住别人的心,让别人难受许久。
“你住首领这边,首领对你倒还不错。”伊萨到处看了眼,首饰桌那边一团乱还没收拾,他定睛看了眼,立马就猜到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不把脸转过来,原来是你的脸只能给首领看啊……”
伊萨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用力转过来,盯着那张脸,伊萨沉默了一阵。
一张长着花瓣的脸,应该是奇葩的,但眼前这人五官端庄秀丽,美人骨,皮相也是极好的,花瓣在他脸上倒像装饰物一样漂亮。
他没什么表情,但微垂的眼睛透着一股浓浓的哀伤,他转而看向自己,漆黑的眼睛里像晕上了一层雾,朦胧的,难以让人看清的。
伊萨顿了顿,压下那番不清不楚的悸动,抬起他的下巴,在他还没生气前仔细端详着那张脸。
“看够了吗。”余谨问,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他仿佛已经习惯这样被人不礼貌地盯着,卡什似乎让他的下限更低了些,只要不是做出强吻他这种事,他都还能忍。
伊萨收回手,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不上来,反正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笑他。
“首领让我安排任务给你,把这些资料整理一下,”伊萨点了点那沓资料,“任务有点多,三天后交给我。”
说完,他轻笑了下,冷哼道:“要是你需要长一点时间理应也没关系,毕竟首领会经常回来,我想你俩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但我是一个遵守规则的人,三天,多半天都不行。”
话音刚落,余谨就回:“我知道了,我会尽早给你的。”
伊萨深深地望向他:“交给我时,记得在最末写上自己的名字。”
余谨点了一点头,粉白的手指摸上那粗糙的硬纸,他端庄地坐在床边,同样粉白的脚轻轻晃了晃,脚踝上的花瓣有些刺眼。
伊萨盯着那双脚看了看,冷白消瘦的脚背上显出几根骨,指甲透着点浅粉,脚碰到冷的东西时还会把脚趾蜷缩起来,把腿缩回去。脚踝细,男人的一只手就握得过来。他呼吸沉了沉,心里有点儿不自在。
余谨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的脚看,觉得被冒犯了,立马把脚放回被子里,冰冷的脚趾碰着腿,余谨拧了一下眉,“有别的事要说吗?”
伊萨看着他拧紧的眉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尖牙露出时余谨眼神立刻冷下来。
食人族,都是一样的。
余谨把脸偏过去,把手也藏起来,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像个雪团子。
伊萨看着他,轻哼一声,像是在嫌他自作多情,但等余谨转头看他时,他已经走了。
屋里没人了,余谨才敢把手脚露出来,他轻轻吐出口气,一页一页地看着,和系统给的资料差不多,他比较熟悉,不用那么长时间就可以把这些整理好。
桌子够大,他把几张平铺开,重要历史事件纪年表,但是没标年份。
余谨拿起一章看了看,婆多河战役,阿兹特部落重组,希尔芙担任首领……
这张讲的是索莫部落的历史。
余谨放下这一张,又拿起另一张看了看,也是讲的索莫,不过时间线在更前面罢了。
他将那张纸压在下面,把褶皱抹平,又拿起一沓里的一张看了看。
这样重复着,资料看了三分之一,余谨已经知道这一堆里面包含两个部落的历史资料,一份是索莫部落的,还有一份是威尔斯部落的。
又看了一会儿,余谨已经看得眼睛有点儿疼了,他放下手上的事,手撑在桌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皮。
他低头眯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响,余谨被吵得也不困了,就继续整理着资料。
门被推开,一个炸毛的脑袋伸进来,在看见坐在那的人后嘻嘻笑了一下,他进来把门关上,背着手朝余谨走近:“你在干嘛啊?”
余谨解释:“整理资料。”
“什么资料,给我看看呢!”费洛莱恩手按过去,猛地推了一下,将余谨整理好的资料又重新打乱。
余谨将硬纸往下拿了点,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盯着他的动作,“你做什么?”
“我才整理好的,为什么要弄乱?”余谨把东西放下,抬头看他,斥责道,“你如果是来从我身上找开心的,那我劝你早点走,我这个人无趣得很。”
费洛莱恩搬了个椅子到他对面,跨坐上去,长腿一伸,笑嘻嘻地说:“我看着你整理。”
他其实是来照顾他的,但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比他年长一些,倒不至于要他这个小辈来照顾。
费洛莱恩一直看着余谨,余谨已经有些厌烦了,他放下手中被他弄得一团糟的东西,低声问:“你没事做吗?”
“啊,嗯……今天是没什么事情。”费洛莱恩想了想,今天除了陪他确实没别的事了。
余谨幽幽道:“哦,原来你这么闲,看来首领不是很敢派任务给你。”
“什么?你什么意思?!”费洛莱恩像个小炮仗一样,突然声音大了起来。
余谨眉头轻蹙,云淡风轻道:“你跟其他人比起来太弱了,首领不敢给你安排任务。就是这个意思,有疑问吗?”
费洛莱恩脸都气红了,他一生最不容忍两件事,一是别人说他家人不爱他,二是别人说他弱!
他气得要一掌打在他头上,但对上对方那沉稳有力的眼神后,他忽然不敢了,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在他心底弥漫。
余谨看着快要爬到桌子上的他,脸黑了下来,眼神惊悚地瞪着他,“你不仅弱而且没礼貌,你哥哥没有教你要如何与长辈相处吗?”
“还是说你家里根本没有愿意和你共处一室的长辈,是没有人爱你,珍视你吗?”
“一直被哥哥的光环所笼罩一定很痛苦吧,无论做什么,家族的长辈都看不见,活在哥哥光辉的阴影之下让你很煎熬吧,费洛莱恩。”
余谨抬眼忽地和他对视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愤怒怨恨,恨不得杀了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你住嘴,我,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才不是!”费洛莱恩气得大哭了起来,“你闭嘴!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你一点都不知道我!你怎么知道这些!你,你满口谎言!”
余谨轻笑一声:“看来我说得很对,你已经急得恨不得要杀我了。”
“我说得对吗,小莱恩。”余谨托着下巴,微笑着看他。
小莱恩。
多么熟悉的称呼,但自从哥哥在首领手下做事,离开家族后,家族里就没人这么叫他了。
“呜呜呜呜呜,我不许你这么叫我!不许!”费洛莱恩冲他大吼,“除了西奥多家族的人我不许任何人这么喊我!”
“你!你闭嘴!我不许你说话!”费洛莱恩哭得脸都皱了,像个被揉皱的小泥人,他趴在桌子上大喊大哭。
余谨手伸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哄小狗一样哄道:“向首领证明你自己,你已经长大了,你可以不依附于哥哥,也向西奥多家族证明,你可以成为你哥哥那样的人。”
费洛莱恩抬起通红的脸,哑着声问:“你,你知道我哥哥是谁?”
余谨温柔地笑着说:“当然知道,你们那么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我哥哥是谁,你说,你要说不出来,”费洛莱恩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刀来,指着他,恶狠狠道,“我就杀了你。”
余谨收回笑容,“怀亚特·弗·西奥多,你的哥哥。”
说完余谨把脸凑过去,看着他压在桌上的脸问:“还要杀了我吗?”
费洛莱恩把刀往地上一丢,哼了一声,头偏过去,“算你厉害。”
“你哥哥是最早在首领手底下做事的人吧。你羡慕他吗,”余谨点了点桌子,“他可是能独当一面,现在却带着你。”
“嗯……你怎么不会觉得自己拖累了哥哥。”余谨两手撑着下巴,一幅看好戏的旁观者姿态,“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弟弟,我会让你学会独立。而不是像怀亚特那样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你,我并不觉得像这样保护式的成长有用,恰恰相反这会养废你,让你变成一个只会依赖哥哥的懦夫。”
余谨思索道:“万一这就是他的目的所在呢?”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费洛莱恩气急败坏道:“你给我闭嘴!”
余谨确实闭上了嘴,但眼睛却在问:“你真的想做一个只能依赖哥哥的废物吗?”
费洛莱恩大喘着气,眼睛布满血丝,他指着余谨狠厉道:“这是我和我哥的事,与你无关,你必须闭嘴,否则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余谨撇了下嘴。他要真把自己舌头割了,卡什一定会先自己一步处置他。
想着,余谨苦笑了一下。
真是可笑。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那我整理资料也与你无关,滚出去,没事别进来烦我,要是嫌我说得不够狠,不够直接,我可以再多说一些,让你彻底地认清自己。”
费洛莱恩没有要走的样子,余谨丝毫不留情面直接说,“你就是一个懦夫,离开了西奥多家族,离开了怀亚特什么都不是。首领甚至不会多看你一眼。”
余谨平和道:“如果你不姓西奥多,和怀亚特没有血缘关系,光凭你自己,你连维罗妮卡长什么样都无法知道。”
这句话的冲击力不亚于他说的前几句,一种深藏于心底的秘密被人揭露出来,百般羞辱。这种羞耻,愤怒,是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
费洛莱恩手用力握着,骨节泛着苍白,他恨不能一拳打在那张脸上,但为什么他现在备受首领宠爱,连骂他打他都不能!
他咬着牙愤恨道:“要不是首领,你早被我打死了。”
余谨毫无波澜地笑了笑:“要不是首领,我也不用见到像你这样的人。”
“滚出去。”余谨指着门口,“今天我不想再看见你。”
费洛莱恩大笑道:“那可真不走运,首领今天特意安排我照顾你,我要留在这待一整天。”
余谨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脸,信誓旦旦:“好啊,那你留下来吧。”
才一坐下,和余谨面对面,费洛莱恩眼泪就涌出来,他大哭着跑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余谨目送他离开,脚在床边晃了晃,心情尤其好。
小孩终究是小孩,说几句戳心窝的话就会卸下伪装强势,目中无人的外表。
余谨看着桌上的纸张,却不免回味刚刚和他对峙的内容,今天是他照顾他,那明天会是谁?
他哥哥吗?
那可难办了。
今天才欺负过他弟弟,难不成明天把他哥哥也欺负了,那他不就成邪恶的大人了。
余谨摸了摸脸颊上的花瓣,这可难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