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亚特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很抵触和他触碰似的,余谨看着悬在半空戴着露指皮革制手套的手,顺着手臂又看向那张青涩俊秀又透着一股痞气的脸,余谨回想着他的年纪。
他今年20了,理应不是个能挑大梁的年纪,但又想到卡什的经历,他忽然觉得20岁也晚了。
对食人族来说,似乎16、17最好。
“你跟在首领身边多少年了?”
二人并肩走着,余谨内心难得平静。
怀亚特没有任何思索,直接说:“10年。”
“你10岁就跟在首领身后了?”余谨有些惊讶。
10岁,才多大?
余谨揣着手,走了几步路,身上倒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他把斗篷松了一点,抖了抖领口的狐狸毛,润白的手指搓着浅灰色接近白色的毛,过了片刻,他问怀亚特:“莱恩的伤怎么样了?”
怀亚特一直看着他的举动,已经看失神了,余谨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他手握拳压在唇上,面露难色:“需要刮骨去毒。”
余谨系绳结的动作一顿,想到那天看到的他身上的毒疮,肉已经溃烂了,去毒肯定需要刮骨。余谨轻叹一声,不是截肢就行。
截肢了安个假腿还不好办。上哪去找假腿给他呢,又上哪去找能安假腿的人呢。
“什么时候刮骨?”
“等他准备好。”
“有麻药吗?会把他先弄昏迷吗?”
“没有,不会。”
余谨轻轻点点头,难怪,难怪要等他准备好。
这么痛苦的事不做一些心理准备怎么行。
他们并行着,不知不觉将西奥多家族一半的路绕了一遍,余谨站在桥头,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忍不住说:“我想出去走走。”
怀亚特纠结着该不该答应他,如果遇见了首领,他又会那样痛苦。
不让他出门,一直把他留在家族内部就是不希望他看见首领,见不到首领,他的心情就会好一些。
怀亚特看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男人,他忘不掉那天看到的他脸上的泪痕,他只希望他能一直这样无所牵挂,无所担忧。
余谨像只小狐狸一样把头转向他,又歪了一下头,笑盈盈的,“答应吗?”
怀亚特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时,耳尖和脸颊已经通红。
他捂住自己的脸,脑中一阵狂风大作,片刻后,等脸上温度降下来,红晕消失,他才敢把手放下,极度忐忑道:“可,可以,但是我必须跟在你后面。”
余谨摸了摸肚子,“好。”
肚子已经有点凹陷了,余谨舔了舔嘴唇,他貌似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我...”余谨认真地看向怀亚特,“我想吃饭。”
怀亚特也看着他,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的脸又红了,意识到后,他立即尴尬地背过身去,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枯黄的树叶。
老天,他今天怎么老是脸红。
“嗯,行行,”怀亚特僵硬地转过身来,手不自在地在空中挥着,“我去叫人做饭,你先回屋里等,我待会把饭送到你房里。”
余谨跟在他旁边,一起回了屋里。
一进屋,余谨就搓了搓有些僵冷的手,又解开斗篷的绳结,把厚重的斗篷挂在衣架上。
屋内暖和一点,余谨穿的虽然单薄,但也不是很冷,怀亚特观察着他的举动,先把屋子里的暖炉点了一点火,接着又把大开的窗户合上了一点,让屋内足够暖后又点了几盏养神的熏香。
余谨闻着味道变了,立马捂着鼻子,警惕道:“你点了什么香?”
怀亚特把火柴熄灭,将香薰盖子合上,认真道:“养神的熏香,跟药差不多作用,怎么了,闻着不舒服吗?”
余谨看着他吹灭火柴,又盯着已经飘起青烟的香炉看,慢慢把捂着口鼻的手放下,心有余悸:“没什么。”
怀亚特将火柴丢尽木匣子里,走过去按着他的肩,低头看他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心里泛起一股酸涩,隔着布料,他似乎能摸到那人温热的皮肉,以及皮肉下的骨头,他的骨头比食人族男性的骨头要细一点,怀亚特将手更贴合那一处,心也更加悸动,像有个小小的他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呐喊。
“我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怀亚特摸着他的后颈,隔着厚重的头发,他轻叹道,“我不是首领。”
余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这句话,但他现在确实对同性要更害怕一些,也对从来没闻过的味道更害怕一些。
“对不起。”
余谨按着自己的肩,他可能有些累了吧。
怀亚特握住他按在肩上的那只手,用力抓住害怕它从自己掌心流走一样,连带着说的语气也有些莫名的坚定和强硬:“没关系,不用对我道歉。”
余谨饱含歉意地点了一下头,将手抽出来,又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那只大手,像看挚友一样看了怀亚特一眼:“幸好还有你帮我。”
怀亚特注意到他的眼神,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但手又被他按着,回味着那句话貌似也没什么问题,便也没将他那有些生分客套的眼神往心里去。
吃饭时,他又特意挨得离他近了一些,注视着那人笔挺的坐姿,莫名觉得他有些幼稚的乖巧,想着便转头背过身去内心被暖流裹住一样的露出了十分宽慰美满的笑容。
又看到他夹菜,咀嚼的样子,看到他鼓起的腮帮子更觉得他像一只动物幼崽,很可爱。渐渐的,怀亚特放下了筷子,一门心思地看他。
余谨端着碗,一心吃着饭,有些菜味道有股诡异的药味,余谨吃了一口后就没有再吃了,后面再遇到口味类似的菜,他会叹口气,然后再换一道菜。
“不合口味?”怀亚特单手撑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问。
余谨哈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又继续动筷子夹了一片花瓣吃。
花瓣味道清甜,可以中和其他菜的苦味。
余谨夹一次花瓣就夹一次其他菜,次数多了,怀亚特就发现了,他问:“其他菜很苦吗?”
余谨不说话,嘴里嚼着东西,轻轻点了一下头,“有一点苦。”
怀亚特无奈道:“西奥多家的饭菜都是些药膳,是要有些苦的。”
“我再去叫他们做些点心。”怀亚特说罢就要起身,余谨也没拦住他,他确实需要一点点心缓一缓。
等他离开,余谨就放下了筷子,摸了摸自己被盯得有些红的半张脸。
他知道怀亚特一直在看他,实在是尴尬,他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余谨走到窗户边吹了会儿冷风,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找到卧底。
卧底...
他是男是女,又究竟在哪里呢。
听见声响,余谨回头问:“部落里的人口都是统计好的吗?”
怀亚特将东西放在桌上,疑惑道:“怎么问这个?”
余谨:“我是好奇像我这样的外族人,如果来到部落,部落会如何处置?”
怀亚特笑道:“这个简单,没有恶意的就留下,有恶意的直接吃了。”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余谨,那人果然有些害怕,怀亚特安慰道:“但也是少数,毕竟每个部落相隔较远,没有人会大老远跑到其他部落的。”
“不过首领安排的卧底就不一定了。”
他干笑了两声,气氛逐渐有点诡异。
余谨幽幽地立在那,一身洁白的衣服,一头血红卷曲的头发,配上那张精致到近乎不真切的脸,让他现在看起来形似鬼魅。
怀亚特抬头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怎么,只觉得眼前人这副样子自己从来没见过,以至于陌生到有些奇怪了。
但一想,他和他才在一起多久,怎么可能他的所有样子他都见过呢,怀亚特心冷了不少,想到之前他和首领朝夕相处,满锁骨的吻痕,他就怒,怒火不打一出来,就连四肢关节都酸得有些痛了。他更是不敢去想他和首领亲热的模样,只想一下,他便觉得自己要呕血。
余谨快步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腕,“你知道,你调查过卧底!”
怀亚特不想和他牵扯这样的话题,只能含糊地说:“只查过几次。”
这句话让余谨瞬间松开了手,他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他这句话刺中了心脏一样,近乎绝望,脸上也露出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我不是食人族。”
怀亚特有些为难:“卧底全都被吃了。”
余谨捂着嘴,惊恐地背过身,背影瘦削,细柳一样,莫名生出几分诱人亲近的诡谲。
怀亚特立马被吸引过去上前抱住他,头压在他的肩窝里,精瘦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将单薄的身体锢在怀里,不断地说:“不要怕,不要怕......”
余谨深吸一口气,侧过头看他一眼,“我没事,我只是想到那个画面......”
怀亚特渐渐松开他,看着他转身,低头盯着他被腰带勾勒出的细腰,眼睛大睁,一副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余谨心还不定,忐忑间拨弄了一下长发,从他怀里离开时,腿上的布料水波似的荡漾,像鲛人的鱼摆。
他把桌上的甜品拿在手里吃,歪身坐在软椅上,又扫了怀亚特一眼,歪着头问:“怎么一直站在那,过来吧。”
怀亚特鼻尖痒痒的,他抬手抹了一下,手上红了一片。
“......”
余谨见他一直待在那不动,也不好意思继续坐在那吃东西了,悄悄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探头问:“怎么了?”
怀亚特不回头也不说话,余谨没办法只能拍着他的肩安抚他,但他不知道他一靠近,他身上的那股诱人的香味就会全部跑到怀亚特鼻子里,让他更加不好意思回头。
末了,余谨也放弃了,看了眼吃了一半的甜汤,收回手揉着手腕说:“好吧,我们过会儿就走吧。”
说罢他转而去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了,他背对着怀亚特,怀亚特趁这会儿僵硬着身体转过来,见他专心收拾东西,便赶紧夺门而出,连门都忘了关。
冷风灌进来时,余谨还冷的抖了一下,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呼出口热气,转身去把门关了。
回头时看到地上的血迹,余谨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内心兀然升起一股担忧和自责,想到西奥多家族的一切,他就更恐慌了,最后拧着眉,用湿布把血擦干了。装做一切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