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起床，照例给自己做一杯冰美式。泰民立在出租屋狭窄的阳台上，眺望不远处的高楼林立。

经纪人荣云给他邮箱里发了几个工作的邮件，他随手点开来看：几部正在拍摄的电视剧需要配角出演，有台词，但通常是几分钟，十几分钟的戏份。

他知道这一类小龙套，并不会太出彩。因为人们的目光总是主角身上。

泰民退回主页，摁灭屏幕，不急着回复。他慢悠悠啜饮着杯里的咖啡，苦涩，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刺激。天边渐渐出现晨光，柔柔的粉蓝交替，太阳跃出地平线——又是新的一天。

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荣云打来电话问，“邮件看了？”

他“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听到电话那头缓缓说着，“刚接到消息，有个BL的电视剧在筹拍，叫《意外恋情》，是《迷情》同一个制作公司。导演推荐你去出演，是男二号。”

《迷情》是他三年前参演的一部网络BL试水短剧，一集只有几分钟，十几集加起来也还不及人家正常的电视剧时间来得长。就一个演员的专业素养来说，角色没有大小，任何一类角色也都应当去尝试。但是事实上，演艺圈的鄙视链比一般人想象的更甚。拍电影的自然是第一流，再不济也应当是电视圈里红人。

他所拍摄的网剧本就边缘，而BL这一类小众的题材，就更为圈内人所不屑。这阵风最早是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日本还是泰国，已没有人说得清。他记得小时候偶尔也有电影的大咖拍摄同志题材的电影，甚而获得过国际大奖。但那和漫改的网剧是截然不同的，无论是从题材，还是人员的配置，都有云泥之别。

他心知肚明。

做一个好演员的信仰和对出人头地的渴慕，无时不刻动摇和折磨着他的内心。

“无论如何，是个机会”，荣云宽慰他，“有露面的机会，胜过一辈子隐姓埋名。有时候，你不晓得什么契机出现，你就火了。”他们合作已久，他最知道说什么可以戳中他的心事。

“我知道。”他回答简短，只顾望着初升的太阳发呆，那太阳光最是无情，亘古如斯，周而复始，嘲笑他这一只小小蜉蝣的梦想。

“你再考虑一下”，荣云也不逼的他太紧，“久违的假期，你也可以好好休整一下。”

这天傍晚，泰民照例去了离家不远的一间健身房运动。他个子高，接近一米九，比例也适当，宽阔有力的肩膀和逐渐显形的肌肉线条，符合时下对男性气质的审美。

教练元硕正在整理归纳器械，见到他进门似乎有些诧异，“这个时间，竟有空过来？”他笑笑，敷衍道，“暂时没有要紧的工作。”

“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事儿”，他挤眉弄眼，一张圆脸上小小的五官很快挤在一起，“有下文了吗？”

泰民放下肩上的包，一屁股坐下来，泄了气似的，“你是说你们健身房的那一位？”

“是老板娘”，他挑眉，“她并不只有这一间健身房，同你们那些娱乐公司的高层，也很能说的上话。”

这暗示已经再明显也没有，泰民抬眼望他，很玩味地笑了笑，“所以呢？”

“我见你近来总是很愁闷的样子，替你指一条明路。”他耸肩，“……可惜她并不喜欢我。”

“让我想一想。”泰民收敛神色，起身开始今天的第一组力量训练，元硕紧随其后，“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你这样的一个帅哥，有人递上橄榄枝来助你一臂之力，还会有什么样的损失吗？”

“你想说我是冥顽不灵，还是太过死板”，他哂笑，感到一丝无奈，“……我只是觉得有些混乱。”

“你别傻，闷头想进娱乐圈闯荡的人差你一个？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别的不说，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他咬紧牙关不说话，只是默默做着手头重复的练习，让身体的疲惫尽快袭来，好让头脑不那么迅速地运转，“哥，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好吗？”

元硕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显然，他很习惯于这一类扯媒拉纤的事儿，健身房里来来往往的俊男靓女，总有合适的猎物可以献祭。

像泰民这样提着一口气的，不怕是他自尊心太强，只是还没有开窍罢了，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谈什么尊严？

“那么，有需要就找我。”他笑着走开了。

允贞的婚礼如期举行。泰民还是那一套面试时候常穿的黑色西装，内搭白色短T，简单清爽。慧莹开车来接他，礼物包好了，方方正正放在车后座。

“你知道，我的家里人都很喜欢你。”他望着窗外，开场白来得似乎有点儿突然，“尤其是我母亲，早将你当作准儿媳妇了。”

慧莹为婚礼做了头发，也穿上了正式的连衣裙，她对于身边的这个人太过了解。这一种熟悉使得异性之间那种神秘感，在渐渐消逝……换句话说，他们少了最初恋爱时候那种心动的感觉。

“我知道你近来工作不很顺利，爸爸同我说了几次，你若不想做演员了，可以来家里的公司帮忙。”

慧莹的父亲在首尔开了一家大型的补习机构。“你知道，我是因为喜欢这一行，才中途转学去学表演的。”

泰民成绩优异，在大学里原本学的是机械专业。从部队回来后，突然转了念头要做演员。

“你是个牛心左性的人，只要是自己下定了主意的事情，是绝不肯改变的。”慧莹口气淡淡的，“只是个人的成功太需要天时地利的帮助，这么些年的摸爬滚打，闷着头向前冲，你还不明白吗？”

真是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忙活半天，手里还是空空如也。泰民明知她说得对，无法反驳，只是不愿意妥协，“今天我们先不谈这个好吗？”

“你总是想逃避。”红灯亮起，她刹住车子，转头看他时，眼里的温柔溢出来，“你知道我爱你……为了这一点爱，我坚持了这么久。”

泰民显然也被这一番告白打动了，他犹豫着，终于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这一刻他自然也是真心，语气中充满了难得歉疚和脆弱，“只是……辛苦你再多等我一下。”

“允贞的好日子，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她重新启动车子。留给泰民一张坚毅而温柔的侧脸。

泰民是忽然下了决心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荣云发消息，“我答应出演。”消息一经发出，他倒好像松了一口气。起码，他做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选择。尽管前路渺茫，总比将命运交付到他人手里那样，从容一些。

他不傻，正因为看得、听得太多，知道所有的礼物背后都标注了相应的代价。他才不能放任自己去走捷径，“允贞总念叨你，今天见了面，一定要好好谈谈了。”

“好呀”，她的脸被阳光柔柔地打亮了，那一刻，非常的美丽。泰民认为自己也同样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