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副cp,他二人的戏份不算多。隔天泰民照常在当地找到一家健身房锻炼——他喜欢规律的、常态化的生活,这有助于寻找到内心世界平静的秩序。
焘宇睡到自然醒,经纪人敲了几次门,终于将他拖起来去试妆。“我已经都快三十的人了,竟然还要穿校服?”焘宇有点儿啼笑皆非,“……经纪人看着,会有点儿奇怪吗?”
那经纪人钟世源是今年才派给他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总是穿黑色衣服,说话很和气,“我们焘宇脸很小,皮肤又很白,穿什么都很好看。”
焘宇对着镜子看了看,白衬衫,深蓝毛衣的马甲,最外面是西装外套,新做的发型自额上向两边分开了,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
他在这眼睛里仔细地寻找什么,昨晚的记忆又浮上心头,“……泰民哥去哪里了?”
“听说是去锻炼了。”世源随口说道,“这次进组来就他一个人,也没个经纪人跟着。”
“恐怕是因为他所在的公司是很小的公司,”焘宇道,“真是多谢哥陪着我,其实我好久没进组拍戏了,真有点儿怯呢。”
“是你亲哥特别关照过的嘛,老板同他也是极要好……至于我,不过是做好份内的工作罢了。”
焘宇笑笑,“我这人,总是想什么做什么,家里面这三个兄弟,大约是我最不靠谱了。”
世源替他整理衣服的背面,又前后左右打量着,“……自由是有代价的,这实在是你福气。”
“是吗”,他倒还不觉得,只是在那黝黑的瞳仁里,瞥见一丝从前的影子。高中吗?很快乐的时光,他学习一般,也不很用功,尽管是没有做什么越距的事,不过每天虚度光阴罢了。
“抱歉,我来晚了”,泰民换好衣服,运动完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他也凑过来站在镜子前,登时高出焘宇半个头,“你多高啊?”
“190”,泰民道。
“我以为我不算很矮了”,焘宇略抬抬眼皮,“……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怎么会?焘宇这样在现实生活中是正好的,而我实在是因为太过高大总是超出旁人一大截而苦恼呢。”
“为什么?”
“大约是……一种格格不入吧。”
“你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
“自然都是埋头苦读,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事情”,泰民为贴合漫画原型,剪了个齐刘海的短发,衬着他的瘦而长的脸十分滑稽,“瞧我,为什么到扮起嫩来了?这模样真不像个高中生。”
“大约是眼神变了吧”,焘宇慢悠悠地,从镜子里注视他的眼睛,那目光仿佛无形,却像有形……使看得人先自心里紧张起来,“你看,我们都不是少年人的心性了。”
泰民朗声笑了,“是啊,成年人的灵魂怎么可以装的进少年人的躯壳了,不过是勉强用演技去粉饰罢了。”
“签约公司之前,我也算好好上了一阵演技课,只是……上回演戏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焘宇有些不好意思,“无论是从经验还是阅历上看,你都是我的前辈。”
“那么,你可以叫我一声前辈了吗?”
焘宇调皮,“但我还是你大学的学长啊。”
两人自己也没弄清楚,为何在这个小事情上总希望占据上风,大约……是想看看那人褪去入世的体面后,会出现什么样有意思的表情吧?
这天试妆结束,下午阳光很好。两人沿着坡道一路向下,有匆匆经过的独行的女性,结伴出游的青年男女,骑着三轮车的老年人……他们就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从这里开始吗”,焘宇问,“现在我就把你当作浩泰了,好吗?”
这句话仿佛一把拥有魔力的钥匙。泰民冲他点头的瞬间,他认为那一种关于年龄、辈分的纠缠已不重要,因为一个好的演员是应该从容而不假怀疑地投入自己所饰演的角色,“当然,东熙哥。”
泰民笑起来,那气质同平时简直会判若两人。老实说,他第一次见到他,感到他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循规蹈矩,很使人觉得安心。可是现在,焘宇有些感慨,他的眼神几乎很快就转变过来,努力营造出的,是属于高中生的那一种莽撞和天真。
“你就那么喜欢女生吗?”他问。
“……也不是因为喜欢才交往的啊”,泰民边走,边用手去摸嘴角受伤破皮的地方,“好疼”。
“你真是……”焘宇无可奈何,两人边走边谈,不觉得,到了小卖店的门口。
浩泰停下来,在投币口放入两枚硬币。他将抓到的电子手表递给他,“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吗?”不等回答,他又急着说,“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东熙正为方才浩泰受伤的事情气恼,他作为演员焘宇这样问自己,“是他辜负了别人的真心在先,我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那样难过?”
他恍然大悟,“原来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自己对这弟弟是有点儿不一般的感情了。”
“你要一辈子都珍藏好哦!”
东熙傲娇的语气下,是一颗无法言说的心,“……谁会要!”
两人对完台词,都相视一笑。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落在过来时的坡道上,闪闪的,在发光,“……浩泰究竟是不是喜欢女孩子?”他们自然地聊着,仿佛要借此探查出附在对方身体里那个属于角色本身的底色,“我想……”浩泰喝了一口啤酒,自在地舒展了一下身体,他们坐在海边的小酒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想他自然是喜欢的,毕竟这世上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定,不由得人去怀疑的。”
“我在国外旅游的时候,常碰到许多同性的情侣,有的甚至结了婚。”
泰民将有力的手臂支在桌上,隔着玻璃去看深蓝色暗沉沉的大海,“……老实说,我不想打击你。这在我们国家,完全行不通。而且,即便在欧美国家,就跟女性主义一样,总是触目地存在着、且无法忽视——但就是还做不到‘从来如此’。”
“你的意思我懂,”焘宇饶有兴致,“大概就是因为潜意识中还认为是‘异类’吧。”
“我没有自信去同约定俗成的东西抗争——做演员,该说不说,现在也觉得前途渺茫,也许某一天就真的放弃了。”
焘宇拿一根鱿鱼须在嘴里慢慢嚼着,腥味混合着咸香,在口中弥漫,“理智告诉他应当同女生交往,而感性却已经帮他选择了金东熙。”
“……我想浩泰是个矛盾的人物。尽管他性格活泼,头脑简单,行事又冲动,爱上金东熙,就是他悲剧的开始。”
“这不是一个全然的罗曼史。因为两个人并没有真的在一起,他们就是在拉扯、试探和争吵。”
他们将酒杯放在各自的唇边,很有点被感染的样子,心事重重。
“至少,现在我们对他们两个人,多了点儿理解”,焘宇先自笑了,眉眼弯弯的,今夜没有月亮,泰民想,他的眼睛代替了天上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