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旁边后场等待摄影导演调试机器时，泰民忍不住轻声问他，“刚才……你是故意的吧？”

焘宇转头，见他反而望着远处，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意，反而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说什么我不懂。”

他发觉自己在他面前，尤其想要证明自己，或者，干脆撒泼耍赖。

“你以为我怕你嘴快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是我小瞧你吗？”

“不然呢？”焘宇撮着嘴，腮帮子鼓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作为咖啡店长，他很喜欢穿色彩鲜亮的衣服，瘦长的身材搭配巴掌大的小脸，倒完全不显得违和，“泰民哥，你不能总把人看扁啊。”

泰民被他刻意为之的语气逗笑了，“你知道，我已经将我们看成一伙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难道不好？”

焘宇莞尔，两手环抱放在胸口，也一并望向远处，“尽管是权宜之计，流言蜚语对我们来说似乎不很友好。”

近来他上网，看到剧集相关的新闻，多是车瑞元和孔灿的粉丝表达不满。两家的粉丝甚至互相掐起架来——至于小透明的他们俩，无疑成为双方矛盾的出气筒。

“说我们俩是蹭了人家的热度，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怎么还能借机上位呢？”相识于微时，他们比别人更容易惺惺相惜。

“所以，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耐住性子。”

“什么都不解释？”

“嗯，什么都。”

泰民收回目光，两手重新插进自己的运动衣口袋里，露出一副不羁的样子，“如果说过去的那七年，什么都变了，有一件事情只有我自己坚定地相信着。”

“什么？”韩焘宇像被电了一下，浑身酥麻麻的。

“高浩泰喜欢的人就是金东熙。”

话音刚落，那一束大灯的光就扫过来，照着泰民的眼睛闪闪发亮，场记大声喊，“好了，可以开拍了”。

熙熙攘攘的人声重新涌进耳朵里，焘宇眨眨眼，觉得似乎是场景的变幻带动了心境的变化，心里面酥酥麻麻的，

他热不住喊，“高浩泰！”随即脱口而出，“你想挨揍吗？”

两人目光交汇，心里面都有一股热流，这是人海茫茫中难得的相遇——是珍贵的情谊的互通。

剧中的高浩泰就金东熙展开了热烈而真挚的追求。

剧外的泰民对焘宇似乎是敞开了心扉，他知道看似外向的人其实才最设防。

为了赶进度，他们在陶艺室的戏份要连夜拍摄。等待车瑞元和孔灿对戏的间隙，两人披着羽绒服窝在露营椅上，都有点昏昏欲睡。

慧莹打电话来，说自己健身结束准备回家，“大约要过了12月才可能回首尔。”

焘宇原本捧着剧本打瞌睡，这时候忽然竖起耳朵，好奇电话那头的人长什么样，“爸妈那里麻烦你多关照些了。”

“彗星的生日礼物我已买好，替我说声生日快乐。”

但是焘宇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泰民兀自叨叨个不停，“好，我知道了”。他握着电话，一时有点儿出神，焘宇问，“爱人之间相处得时间久了，就像家人似的，对吗？”

泰民回过神来，对他笑笑，“我想是吧。”

“哥觉得爱情是热烈的，还是平淡的。”

“大约我本来就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要是太过火热的爱情，恐怕是会感到害怕的。”

“浩泰是个直球又火热的小狗啊”，焘宇试探着问，“哥怎么看呢？”

“如果是说这个”，他仿佛要从他的眼神里寻找出什么线索似的，微微一笑，“遇到喜欢的人，我是会先告白的。”

“哦……”，焘宇一愣，心下空虚，“……哦”。

也就没有别的好说了。

按照一般的社交习惯，他完全可以问问泰民同女友交往的契机，但是，他却很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两人正要再次陷入沉默时，那边拍摄却被迫中断了。不少工作人员匆匆往回赶，簇拥着面有怒色的车瑞元，仿佛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贸然地开口。

泰民马上机敏地起身，又将蒙圈中的焘宇也从椅子上拉起来。

“怎么了？”焘宇揉着惺忪的眼睛。

“不知道，”直觉告诉他总是出了事。他小声嘱咐焘宇，“你跟紧我”，又探身往前看，果然紧随其后，孔灿也捂着脸叫两个男工作人员搀扶着过来了。

美姬趁乱跑过来，“原本是一场暧昧拉扯的戏，车演员不晓得怎么，一拳打过去，将灿的脸打肿了。”

随同剧组的一位医生，很快到达现场帮着处理，泰民瞥见孔灿的眼神，仿佛并不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被打感到窘迫，反而有点儿计谋得逞的笑容从压不住的嘴角溢出来。

他心下忖度，认为这事情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剧组的大灯原是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此刻人人脸上蒙着一种昏黄黯淡的神色，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今天只好先到这里了”，导演的意思，他两人的戏不得不推后，“……先回去休息吧。”焘宇因为难得看到这样的场面，因此一直露出担忧的表情来，紧紧跟在泰民身后，“这可如何是好？”

泰民回头安慰他，“我想，没有那么严重——至少进组前都是要签合约的，除非地球此刻毁灭，否则拍摄总还是会继续的。”

焘宇觉得他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老实持重惯了，因此反而被这话逗笑了，“我可是在同你说正经话。”

“谁不是呢？”他敦促他回房间洗澡休息，“天大的事情也等明天再说。”回头自己却敲开了孔灿的房门，见他一手拿着冰袋捂着脸，显然很意外，“是泰民哥。”

“我来看看你”，他这么说着，闪身进了门，手里的橘子汁递到他怀里，“喝点儿甜的，想必心情会好些。”

“谢谢”，他嘴角的笑意很快散去，口气冷下来，“……你也是来探听内情的，不是吗？”

泰民对于他的这副面孔，显然不感到太吃惊。因为他早和焘宇一样认为，孔灿那青春洋溢的笑容背后，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深沉。

他干脆同他说实话，“其实……他忽然暴走，是因为我亲了他。”

灿耸肩，“就这么简单。”

泰民脑中飞速运转着，联系前因后果，大约也能猜出七八分，他在床沿坐下了，尽可能严谨地斟酌措辞，“你这么做……导演知情吗？”

“你知道我是孤注一掷了”，他忽然笑起来，那神情却带着忧伤，“那天晚上，你和焘宇哥都看到了，对吗？”

“什么”，泰民的心突突跳着。

“红色跑车”，他吐出这几个字，“……这四个人里面，我年纪最小，但是，我的境遇是最差的。”

泰民只静静听着，认为这时候，实在说什么都显得突兀。

“我是从小地方上来的，十来岁上头，就进了经纪公司训练，不到二十岁就出道了。除了偶像歌手那一套，也许还有些装疯卖傻的演技吧”，他自嘲，“但是我身无所长，如果组合就这么解散了，我不晓得还能干点儿什么？”

他忽然自己又想起来说道，“哦，也许趁着年轻，哄几个金主开心，成为他们的玩物罢了……我并不怕你笑话，脱下光鲜的外衣，比我不堪的大有人在。”

泰民想起了智信，心里有点儿酸楚。“我不会笑你，”他目光灼灼，“假如我真要看你的笑话，又何必坐在这里同你促膝长谈呢。”

孔灿显然没有了刚开始那种警惕，只是有些无力地冲他笑笑，脸颊疼痛慢慢减轻了，心却更痛了，“这类作品本来就是剑走偏锋，是博人眼球的，若清汤寡水全无一点儿尺度可言——根本连看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少。”

泰民一直以来，没有敢于正视的事实，被他轻描淡写说出口了。

他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其实，不见得像你想的那么坏。”

“泰民哥，你今年三十好几了吧。”孔灿转守为攻，开始戳他的软肋，“车前辈再如何虎落平阳，也比我们强。至于焘宇哥，我觉得他多少是玩票的性质，这碗饭倒不是非吃不可。”

泰民见他说的是头头是道，因此也就不再客套，“你年纪虽小，看事情倒是很明白，是个很聪明的弟弟。”

孔灿心念一动，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饱含了许多想说不能说的复杂，“大约是弱肉强食的环境逼迫的我过于早熟了。”

“导演同我私下说了 ，那镜头是可以用的，这就不得不佩服前辈的职业素养 ，导演没有喊cut之前，他倒可以忍得住那怒气。”

泰民觉得此刻实在不能笑，哪怕为着敷衍他的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也只能保持沉默。

“要是你觉得太伤自尊，或者感到无法坚持，我想我还是可以做一个倾听者的。”

他又没忍住多管了闲事。

“哥”，孔灿歪着头，非常帅气而又灿烂地笑起来，“你似乎想做所有人的救世主，其实你连自己也拯救不了。”

泰民多年来练就的心胸，即便是对面说话的人充满了恶意，他也可以忍受，何况他晓得，孔灿这人似乎只晓得竖起身上的刺来自卫。

“你说得对”，他坦诚道，“我没有资格对你指手画脚”。他黯然地起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