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意外的事件,尽管被大小媒体渲染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一个个记者都亲临现场所见——实际上就连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不过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的一点臆想,就拼凑出个主cp不和的故事来。
至于两人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大打出手,深究起来,恐怕还只有泰民和焘宇清楚。
车瑞元和孔灿本人对此没有作出回应,此举更加深了外界对两人关系的猜想。两家的粉丝之间原就有隔阂,传闻一出,竟公然在社交平台发起骂战,这使得《意外恋情》还未上映,先就得到了一波热度。
外头闹得这样轰轰烈烈,剧组里面还得照进度拍摄——两人既撕破了脸,也就无所谓将心事藏着掖着,车瑞元依然唯我独尊地黑脸候场,孔灿则脸色发黄,总是很疲惫的样子,倒是焘宇偶尔充当个中间人,假装一无所知地,同孔灿有一搭没一搭地还说几句闲话。泰民面上是最热络客气,仿佛谁也不得罪,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这几个各怀心事的主演中间,尽可能维持自己在社交场的平衡。
所幸的是,车、孔这两人的专业已到了一定的程度。只要导演一喊“开始”就可以自动调整进入状态,看对方的眼神都可以说得上是含情脉脉。
“喜欢一个人,也可以演得出出来的吗?”焘宇一面赞叹,一面心里又认为那实在很有些扫兴,他不客气地喝着泰民每天给他买的热咖啡,露出一点儿冥思苦想的样子来,“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原本是穿上那角色的外壳,从里到外都不是自己了”,泰民试图开导他,“你始终还是没有将演戏同现实世界分割开来。”他嘴里这样说,心里面却认为这是他特有的一种纯真,在成年人身上稀缺的品质。
尤其是他自己,早抛弃了这一种天真的幻想,成为了八面玲珑的大人。
“但是这很难”,他目不转睛盯着镜头里将双手交叠在一起的车瑞元和孔灿,他们正合作完成一件陶瓷作品,“……人的心怎么可能轻易操控呢?”
“但是你也说过,真正的爱情是可遇不可求”,泰民打算用他的那一套理论来说服他,“两个人吧,无论是男是女,这辈子能体会到真爱的机会寥寥无几。”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
“所以我们只是在模仿爱情的模样罢了”,他豁然开朗,“无论是戏里戏外。我们只是做出相爱的样子来,沉迷颜值和□□,欺瞒自己的感官,而对于灵魂本身毫不关心。”
就连喜欢看爱情剧的观众本身,也是用自己对爱情的一种不切实际的理解来揣度那剧中男女的情感。然后,自己对自己说,“反正都是假的”,又控制不住地为此心动、烦神。
多么荒诞。
泰民认为这话说得实在是露骨,不免有些不赞同,“你把爱看得太重了。其实,爱情不过是人这一生中,可有可无的一样东西罢了。”
焘宇不说话,只是盯着远处发呆,他任由泰民将毛毯递过来,见他不动,仿佛早有预料,摇摇头替他铺开又披上。
“我得承认的是”,焘宇自言自语,“你说得对。”
只是我不愿意那么想,我不愿意。
负责特效化妆的露娜叫焘宇过去,今天要拍东熙被父亲责打的戏份——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向,这直接导致他们父子关系的破裂。东熙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来到乡下浩泰的老家居住。
这是故事最开始的一部分,也埋下了两人之间悲情的伏笔。焘宇需要坐在浩泰家的门口,回忆往事,痛哭流涕。
“cut”,瑞希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头来,口中呼出白气,“焘宇演员,情感的表达还不够,能不能再强烈一些?”
焘宇遇到了进组后首次演戏的困难,他觉得自己哭不出来,尽管脸上伤痕累累,冷风呼啸,而只有一盏路灯陪伴着他,但是要体会东熙此刻的孤独与无助,似乎还差一点火候。
与父亲的不理解同时出现在他心里的另一个痛苦的来源,正是高浩泰。喜欢上一个不应当喜欢的人,打定主意不告诉他,默默承受一切压力的东熙,需要一次情感的宣泄。
偏偏这人又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东熙哥”,每次他喊他的名字,他都会莫名心悸。
“抱歉,我再试试”,他歉疚地起身来。
瑞希宽慰他,“我们休息一会儿好吗?”泰民找准时机,偷偷将他他拉到一边。路灯下他脸上的伤口血已凝固,腮上又红又肿,看着十分骇人。
他一再提醒自己那是假的,口里却问,“痛不痛?”焘宇笑,“泰民哥,你也糊涂了吗?这是演戏啊。”
他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忙岔开话题,笑自己今天怎么这么感性,“怎么,竟实在哭不出来?”
焘宇苦笑着点头,“真是把所有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呢。”
“金东熙”。
他听他忽然转换了声调,因此不由得看向他的眼睛,发现他似乎变了个人,眼神里只剩下担忧和疑虑,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内容,“为什么又受伤了?”
他不晓得该说什么,不过大约猜得到,他想帮他尽快地沉浸到角色当中去。
但只是看着,就那么四目相对。
“不是说会保护好自己吗?”他上前来靠的更近,身高的优势压迫感十足,“谁打你的?”
他心里一抽一抽地,嘴唇颤抖,又全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要我替你打回去吗?”他循循善诱。
“不”,他几乎脱口而出,当然,父亲的行为尽管粗暴,究竟是因为自己太令人失望了,“我想,他并不是情愿这样的。”
“别人打了你,你却还替他辩护?”他听上去是恨其不争,实际上却希望借此引导他深入思考痛苦的来源。
“世上的事情,哪里是非黑即白的?”他低下头去,“站在对方的角度,是非将我打一顿……那一颗心才能不那么痛。”
“难为你自己伤痕累累,还在为别人着想”,泰民此话一出,猛然觉得原来自己是借浩泰之口,在说自己想说的话了。
焘宇忽然鼻子一酸。
真不知这人有什么魔力,竟能将人心里那一种对抗世界略感力不从心的苦闷勾出来,“……这段时间真的感觉非常辛苦。”他眼里忽然泪光闪烁着,心里涌起更深的悲哀来,“也常常觉得孤单、寂寞。”
泰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若是放在往常,自然作为哥哥,应当及时地给他安慰,但是现在……他对着瑞希做了个‘ok’的手势,“想哭,便哭出来吧。没关系的。”
他温柔的声音像一双大手,轻柔抚摸焘宇冰冷寂寞的灵魂。
韩焘宇重新回到镜头下时,显然是心事重重。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正独坐在冷风中的石阶上,身体的伤痛他并不怎样介意,而心里的苦闷正潮水一般,汹涌着,直到眼泪决堤。
瑞希认为他将少年的那一种迷茫和无措表现得自然而贴切,因而忍不住从监视器后面走出来,蹦跳着称赞他,“我们拍到了非常好的画面。破碎感绝了!”
焘宇一时间仿佛还没有从情绪当中抽离。泪水将视线变得模糊,心满意足的导演、搬动器械的工作人员,人们像都围绕着他,但其实没有人真的知道他心中所想。
啊,他终于是明白了。原来不被理解就是最大的孤独,泰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他现在是他自己,“我知道你可以,这不是做得很棒吗?”
焘宇微笑,“其实应当谢谢你”,他身体不由自主靠向他,“好冷”。
“冷吗?”他的体温和气味将他裹住了,肩上的那只手用力收紧。
焘宇道,“现在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