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星对上薛蓝慢慢聚焦的眼瞳,她的惊慌与爱慕做不得假,但此刻林舒星心情很差,懒得去想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这样发疯。
“薛蓝。”林舒星再一次这么喊她。
那一个响亮的耳光除了薛蓝的暴行,显然还击碎了些别的什么。
瘫坐在床上的少女捂着发烫的脸,像是鬼从身上下来了一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她的目光乱瞥,不敢和林舒星对视,最终定在一只棕熊上,慌乱的声音堪比龙卷风过境,“我、我……对不起!”
“你知道我生病,特意回来,就是为了欺负我的?”林舒星问。
“不是的,我怎么会欺负你!我只是太冲动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懦弱的开脱听起来很脑残,不像那个敢作敢当的大魔王该发出来的,林舒星打量她半响,心底的失望愈发浓重,打断她,“但你确实这么做了,你该死。”
这一声宣判让薛蓝心里自欺欺人的想法轰然坠地,四分五裂,如丧家之犬般低垂着脑袋,颓唐地低声附和,“对不起,我错了。”
林舒星冷声质问,“是谁让你回来的?那人都和你说了什么?”
“我,我听说你生病了,担心你,所以才飞回来——”
这种车轱辘话林舒星不想听,她踢踢薛蓝,“别装傻,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昨晚深夜发烧,谁都没有来得及说,薛蓝能连夜赶回来,这件事本身就存在很大问题。
林家有叛徒。
“谁和你说,李家要改联姻对象的?和林清婉又有什么关系?”
薛蓝犹豫着,“我也是无意中听说……”
“好,好得很,还敢骗我,”林舒星冷笑,“滚出去。”
“别——”薛蓝看着林舒星厌恶的神色,彻底慌了神,她知道一旦出去,恐怕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踏进这里了。
十几年情谊,都被她搞砸了,她都做了些什么?
林舒星拧眉,“要我请你?还是需要薛夫人上门来接?”
薛蓝一个激灵:“是林崇!”
林崇是林岚最小的弟弟,林岚掌权后为数不多没被清算的直系亲属之一。
自以为是的蠢货舅舅。
当年林岚仁慈留下了他,倒不是顾念什么手足之情,而是他蠢得够可以,对家主之位毫无威胁。
看来,再无能的蠢货养得久了,也会生出些不安分的心思。
林舒星眸色沉下去,又踢了薛蓝一脚,“起来。”
李家如果真想改变联姻对象,在林清婉刚回来的时候就会提出,而不是拖拉这么久。
李斯年正在逐步进行权力过渡,之前是她死活要退婚,为此不惜和李渡秋大闹一场,让出一个大项目给林家赔罪。
林家顺势应下,她也很高兴。
联姻而已,能有什么感情?
李家需要地头蛇的配合站稳脚跟,本地世家也需要借着李家攀上宴京的势力,各取所需罢了。
就算李斯年真的转而和林清婉订婚,林舒星也毫不意外。
但林崇混在其中,就显得很可疑了。
他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林舒星从小就不待见这个蠢货舅舅,分明是仰仗林岚鼻息活着,在温千雪去世后竟妄图介绍新人,美其名曰为林家绵延香火。
一个身娇体弱看上去活不久的继承人,当然是不合格的。
要撑起一个大家族,体魄,智慧,缺一不可。
林舒星心里也清楚,现如今活泼健康的林清婉出现,是比自己更适合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她也更好掌控。
有人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就要开始站队了么?
林岚要放弃你了——
这种想法,已经是很多人的共识了吧?
同样出身豪门的薛蓝呆呆在一旁罚站,那一巴掌好像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此时才堪堪回味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苍白的辩解,“只是,与其在这里毫无意义的争斗,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离开呢?”
“星星,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想看你消耗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以前林女士不让你学油画,说玩物丧志,但你明明也喜欢画画的吧?你现在分明有更好的选择啊!”
薛蓝试图描绘一个美好蓝图,“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就带你走,你想申哪所美院我都跟你一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发誓,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林舒星已经不耐烦了,扯着薛蓝松散的领结拉近。
虽然薛蓝比她高,但林舒星的气势稳稳将她压着,竟也生出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她那双漂亮的琥珀瞳中尽是居高临下的漠然,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你一直在逃避,薛蓝。”
装作毫不在乎,从薛家逃到国外,从权力纷争逃到纸醉金迷。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走。”
“你连我要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我是什么鲜花,玩物么?你的喜欢也太轻贱了!”
她尖锐的话语似二月弯刀,冷冷切开薛蓝懦弱的誓言。
薛蓝:“我、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林舒星的笑还带着病态的苍白,她勾起薛蓝的下巴,轻声说,“我要林崇死。”
薛蓝一愣,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他毕竟是你舅舅啊。”
林舒星失望地摇摇头,指尖滑过薛蓝脸颊上红肿的巴掌印,以指腹恶意地蹭了蹭,似笑非笑,“他们盼着我死,我也一样。”
“别这么说!我会帮你的,你想登上那个位置,我一定帮你!”薛蓝急忙握住林舒星的手,却被她轻飘飘躲开。
林舒星抽身,半倚在床上,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冷冷道:“滚。”
“好,我走,你别生气,我这就走,”薛蓝看出她眼角流露出的厌倦,压低声,面朝她慢慢退出去。
大门缓缓关上,倚在床上的少女单薄如一片月光,在门缝关闭的最后一瞬,她抬起头,从昏暗中迸发出一束光:
“薛蓝,别再让我失望了。”
薛蓝站在门口,失魂落魄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重新迈开步子。
在她将要离开的拐角处,忽地闪出一张笑脸。
薛蓝在林舒星门口站了多久,林清婉就等了多久,她笑吟吟看着薛蓝趾高气昂的进去,又如同丧家之犬般出来。
林清婉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那轻佻的视线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脸颊上原本平息的痛再次沸腾,犹如岩浆在皮囊下灼烧。
薛蓝咬牙,熄灭的火焰再次被点燃,她走近,阴恻恻将林清婉堵在摄像头死角,“星星的病,我不管和你有没有关系,离她远点。”
她们同样怀着觊觎之心,这种探测同类的雷达往往很准,故而一见面,彼此就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纯白裙摆摇曳,林清婉与薛蓝对视,伪装一点点从唇角破碎,甜甜笑着,展示出她醉人的獠牙。
她慢慢靠近,用只有薛蓝能听见的声音说:“林家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包括姐姐——”
果然,这个女人就是装的!
薛蓝的拳头一点点收紧,指甲嵌入肉中。
“怎么,你想打我吗?试试看好了,”林清婉歪过头,故意踩上薛蓝鞋尖,“你觉得姐姐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个外人?”
“你!”
拳风重重砸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与林清婉的笑靥只有一寸之差。
鲜血顺着指骨蜿蜒,薛蓝咬牙,“我警告你,别动她。”
林清婉莞尔一笑,又恢复了那副天真无辜的样子,毫无惧色地仰起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
方奕刚收到林舒星的消息,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过来。
行至走廊处,刚好看见薛蓝与林清婉的衣服,两人神神秘秘躲在死角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方奕的脚步很轻,这是上辈子的习惯,她无意探查什么豪门辛密,只在心底暗暗给这两个人划上问号。
林家远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水究竟有多浑,方奕目前还不太清楚。
经过薛蓝一事,林舒星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
当方奕推门靠近时,她才懒懒掀起眼帘,向方奕伸出手,“你去哪啦?怎么这么久。”
“去花园转了转,”方奕注意到林舒星的手心很红,下意识皱起眉,“怎么回事,那个谁欺负你?”
林舒星没有回答,只将手心抬了抬,“疼。”
“是生病导致的吗?需要吃什么药?”
方奕坐到床边,小心捧住她的手,少女的皮肤很白,像玉雕琢出的,一丝一毫磕碰都分外明显。
林舒星说:“我扇了她一巴掌。”
这样啊,方奕松了一口气,极轻、极轻地向着她的手心吹气,“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真奇怪,明明方奕大多数时候硬得像块石头,可气息柔柔拂在掌心,林舒星竟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窥见一片温柔的海。
涟漪在掌心泛起,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难道她真会什么魔法吗?林舒星眨眨眼,笑起来,“你不问问为什么?”
方奕:“如果你想说的话。”
“她骂你,我不接受有人骂你。”林舒星晃了晃脑袋,流露出几分少女特有的俏皮,倒也不完全是假话。
方奕吹气的动作一顿,“谢谢,下次可以喊我来。”
“来什么?”林舒星问。
“抽她。”方奕回答的很简单。
林舒星微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满庭夏花都在此刻盛开。
她抽回被方奕捧着的手,覆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好喜欢你,你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这个词,看起来和方奕有些距离,她完全不毛茸茸,也没有可爱的特征,但是——
谁能定义这个词呢?
不等方奕回应,林舒星又问,“方奕,如果我想杀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杀人是犯法的。”方奕回答。
系统多年来呕心沥血的耳提面命,终于起到了几分效果,不由得热泪盈眶。
系统捧心:【噢!宿主!我的坏宝宝,你长大了!】
方奕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死是最轻松的,可以换种方式。”
“不过,你说的是「想杀」,只是情绪上的宣泄,如果有需要,可以和我聊聊,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更好辅助判断,什么样的死法更适合他呢?”
“……”
她说得一本正经,却像石头上一朵朵冒出小野花,在林舒星眼前晃呀晃。
林舒星眼底闪过微光,随着小野花摇摆的节奏,慢慢、慢慢陷入被子里。
这个话题开始得很突然,结束得也突然,林舒星静静看着方奕,乌黑眼眸变得湿漉漉的,轻声说,“方奕,我疼。”
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不符合她一贯的高傲,可阴雨连绵的生长痛在骨髓中蔓延太久太久,面前突兀地出现一束阳光。
母亲的冷漠,亲人的算计,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都会背叛……
她有些急迫地想抓住些什么。
那些阴湿的痛,好像正在蒸发,凝成睫毛上的小水珠,全身都软绵绵的,还有些难以抑制的痒,在骨髓中骚动。
“吹吹。”方奕拉起她的手。
“不止这里,全身都痛。”少女微昂起脸。
她会说些什么?吃药吗,去叫医生,还是,也会用那种温柔的风缓缓吹拂过全身呢?
“……”
方奕最不擅长安慰人了,手足无措地顿了顿,但看着少女眼瞳一点点暗下去,简直像目睹一颗星星的熄灭。
她尽可能不那么僵硬地俯身拥抱住她,温暖手掌轻轻拍了拍,低缓的语调擦着少女耳畔,气息比刚刚呼出的热:
“这样……会好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