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少女轻声的呢喃像梦呓一般,她慢慢收紧手腕,将脸颊贴得很近,闷声说,“这样就不疼了。”
太亲昵的举动让方奕有些别扭。
她很少和别人靠得这么近,尤其是胸膛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温度也在叠加攀升,简直——太奇怪了。
就像把性命交到了彼此手里。
方奕下意识觉得应该拉开距离,以保证安全,但这种危险的感觉究竟来源于哪里,她也说不清楚。
上辈子,她曾养过一只猫。
小家伙黑黢黢一团,毛茸茸,废墟上捡来的,冬天会钻到她的怀里取暖,靠近心口的地方,正好能把脑袋露在风衣领口透气。
但是某一天,它感染了,长出粘腻的触手肢节——那应该很疼,泪水或血水将绒毛都打湿了——跌跌撞撞向方奕跑来。
“啾!”
它还没有完全异化,能在一群人里认出自己的主人,连叫声都和昨夜在怀中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方奕真的想过要接住它。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她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扣动扳机,血雾炸开,在队友的惊呼声中,她甚至没有多去看一眼。
“方奕,你心跳得好快啊,”少女仰起头,将手掌覆在她胸膛柔软的起伏间。
心跳……这里也能感受到吗?
鼓点愈发急促。
她孤身一人太久,在紧密相拥之际,先一步想到的却是别离。
她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意味着什么,连呼吸都变得无法控制,就像是、像是生病了……
方奕全身僵硬得不像话,连忙推开越来越近的少女,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口胡诌,“心脏病。”
这样的心跳频率确实太快了些,高于正常水平。
原本升起的戏弄心情瞬间被击溃,旖旎气氛荡然无存。
林舒星被推得轻哼一声,却顾不上追究,紧张地握住方奕的手腕,“真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
“假的。”
少女神情微变,气得抄起枕头砸她,“你怎么能说这种胡话!!”
她身体不好,自然知道生病有多难受。
可方奕胡言乱语惯了,毫无顾忌,还没有意识到少女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
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大门已经轰然关闭,甩得整个走廊都为之一震。
方奕摸了摸鼻尖。
系统吓得小声催促:【快走吧,刚刚她的表情好可怕,你没挨巴掌已经很好了!】
【求求你,小嘴巴,闭起来!多好的气氛,不要在别人调情的时候调皮啊!!】
“……”
方奕回望了一眼少女紧闭的卧室大门,点点头,但也不知究竟领悟了什么,漆黑眼瞳中,一抹情绪起起伏伏。
她抿唇,将那一点混乱的失态整理好,走下楼。
林家的等级结构有点像金字塔,阶梯拐角下的灯光永不熄灭,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们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永远有条不紊按照主家的心意运作。
只是数步之遥,二楼的寂静降下,落在金色吊灯上。
啪——
一道有些刻薄的男声随之而来,穿透既定的宁静。
“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么烫的水,第一泡茶能喝么?无知!”
方奕随意一瞥,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餐厅意外的热闹。
“这样还怎么照顾小姐,难怪天天不得安生。”拉长的音调满是轻慢嘲讽。
“对不起……”
段若溪的声音本就温温柔柔,此时更是低入尘埃里,因为太过不安还有些颤抖。
“依我看,你们和那个江湖骗子都是一伙的,潜入我们林家,究竟想干什么啊?”
“呵呵,你们刚来就出了这种事,谁知道是不是你往食物里加了什么?”
“都给我倒了。”
“记住,姓林的才是你们的主子,这是林家宅邸,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在这放肆的!”
不论男人说什么,段若溪始终都在重复那句“对不起”,他一人唱着独角戏,终于感到索然无味,将脚一抬:
“擦干净,今天我来还有正事,就不和你计较。”
段若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去擦,手背上刚刚被烫得红了一片,经过男人漫长的说教,已经冒出了几个小水泡。
男人正是林岚的弟弟林崇。
虽然分家后被赶去了偏僻的别院,却也不是她们这些小人物惹得起的。
起初林崇还维持着些体面,假惺惺询问几句林舒星的状况,当得知林舒星一整天都没离开房间,便慢慢露出獠牙。
林岚不在,林舒星病了,他好像就能在这里当家了似的。
段若溪原本高高兴兴做着小蛋糕,男人尝了一口,又叫她倒茶,怎么倒都不满意,满口扯着茶经。
最后更是一掌将滚烫的茶水打翻在了段若溪手上,杯子摔碎了,再指责她笨手笨脚的。
他那双黑色皮鞋悬在骨瓷杯的残骸上,单手撑着下巴,欣赏段若溪委屈巴巴用袖口给他擦着鞋。
“你平时也这么伺候大小姐的吗?”
他继续用恶毒的语调揣测着,“你们这钱真好赚啊,哄哄小丫头就能躺着拿钱,我这个当舅舅的,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林岚对他的控制很严格,只分了一家小公司,勉强度日,做事还得看别人脸色。
要放在几十年前,他堂堂林家小少爷,何曾这样窝囊!
这次段若溪没有回话,木然地擦完就要退下。
林崇脸色一沉,“谁让你走的,我说可以了吗?”
“沾了点光,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话音未落,他单脚一踩,竟对着段若溪的手狠狠碾下去。
段若溪低垂着头,没敢躲,绝望地看着满地瓷器碎片越来越近。
男人身下的椅子突然被猛地一踹,划出一声刺耳的哀鸣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凌空一滞,神情有片刻茫然,随即失了全部气力,重重摔下去。
“诶哟!谁、谁偷袭?!管家,安保呢!!”
管家没理他,回首向着方奕微微躬身。
方奕抬手,目光落在段若溪手背上的红痕,径自将她拉去水池边冲洗。
当林崇听说方奕就是林舒星的未婚妻时,眼底立刻迸发出怨毒的光,恨不得将她刺穿。
以前林舒星一直是默认的下一任家主,主家权力高于一切,即使是他这个当舅舅的也不能多说她一句。
可林舒星现在毕竟不能稳坐继承者的身份,更何况是这个入赘进来的平民女人!
冷水冲洗着被烫伤的肌肤,段若溪低垂着脑袋,愧疚道:“对不起……我是不是惹麻烦了?那个人是林崇,大小姐的舅舅。”
“没事的,”方奕没什么表情,单手探向斜挎包里,“这个烫伤有点严重,冲洗十分钟后再涂药膏。”
方奕的斜挎包看着小,内里却别有一番天地,塞了很多东西。
此时一手探进右侧,背包上面便隐约伏起起一道坚硬轮廓。
段若溪看着方奕的动作,面露犹豫,压下方奕在包里将要抽出的手,“别和他起冲突啦,我没事,毕竟给的钱多,这种程度很快就会好的。”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他不刁难,这么高的月薪我拿着还有点不安心呢。”
段若溪看着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好像全身力量都压在了那只铁手上,一时间竟然让方奕都动弹不得。
“……”
方奕注意到段若溪手上细碎的旧伤:“是药膏。”
“啊,药膏!”段若溪有些惊讶,目光飘至一边,“好厉害,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些?”
她连忙松开,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样子。
方奕终于能把那只被捏得变形的半支烫伤药膏递给她。
“你以为会是什么?”
段若溪傻笑着,没有回答。
方奕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深究她笑容下藏的是什么,只问,“你缺钱吗?让他赔你一笔医药费。”
“这是你应得的,我们受林岚雇佣,岗位上被故意伤害,可以索赔。”
刚刚管家转过来颔首时,方奕就看出林崇在林家的地位并不算高。
所以他只敢对着下面的雇佣者发火。
一头色厉内荏的蠢货。
“嗯,”段若溪缓慢地眨眨眼,“可以吗?”
“可以,等会儿你别说话,听我的。”
方奕回身走向林崇,同时拨通了大律师的电话。
她简单交代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对面沉默片刻,发出一声轻笑:“林崇?”
“贺律。”
方奕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男人,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因为这位男士的故意伤害,当事人段若溪女士的手被烫伤,未来一年内所有钢琴独奏和世界级甜点比赛都只能取消,造成了极大经济损失。”
“他还想进一步造成二次伤害,被我阻止了,现场有其他目击证人。”
“是的,我们准备起诉,现在是先报警验伤吗?”
林崇的眼神从鄙夷到茫然,又转到阴狠的愤怒,“你有病啊?就这么一点小事,要报警起诉?”
“什么高贵的货色!”
他当然不会怕方奕和这莫名其妙的律师,但如果真闹到打官司那一步,林岚一定会追究今天发生了什么。
林家到处都是监控,要是林岚亲自看监控,他可就不好交代了。
“果然是骗子,你们故意想讹我是不是?!”
柿子挑软的捏,男人色厉内荏地瞪向段若溪,恶狠狠道,“诈骗是要坐牢的,你们想清楚!”
方奕安静握着手机,递给他。
手机对面的贺霜桦把玩着笔,轻轻念出男人的名字:“林崇,好久不见。”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林崇耳中却成了催命符,他失声喊起来,“怎么是你?!”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是谁指使你们的?”
他看向段若溪和方奕的眼神都带上了恐惧,像是窥见了什么惊天阴谋。
贺霜桦曾经赢过林家一场官司,就是林崇惹出来的祸。
除了被执行的赔偿,他还因此被林岚剥夺了母辈为数不多的遗产分红。
这些东西被收回去,最后不还是成了林舒星和林清婉的了吗?
男人强忍怒火,问:“你们要多少钱?”
段若溪想了想,试探性地比了个二。
方奕:“两百万。”
段若溪:?!
方奕故意报了个高价,等着林崇砍,有这个两百万抛砖引玉,再让他二十万,两万,都会感觉很少的。
林崇皱起眉,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穷酸的两个女人,刚扯出一个刻薄的笑,就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幽幽道,“林崇,你这个时候去林家,是为了宴京那个项目吧?”
男人瞳孔骤缩,急忙将外放关了,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真是个蠢货。
贺霜桦本来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知道自己没猜错。
宴京下来了一个足以带动一条新兴产业链的大项目,和李家有点关系,林崇名下的那家小公司也在竞标,但是希望渺茫。
那样一个管理混乱职权不明的公司,当然不可能吞下这个项目,林崇多半是想借着本家的实力拉拢李斯年,彼此合作,自己哪怕喝汤也能喝饱了。
他一无钱二无权,对李家毫无用处,能怎么拉拢李斯年?
除非——
依靠新回来的林清婉,攀附李斯年。
贺霜桦轻笑一声,模棱两可道:“林崇,胃口不小呀,这么早就急着下牌站队了?”
“你想邀请李斯年和那位小姐见面,什么时候?”
如意算盘轻而易举地就被察觉,林崇急了:“贺律,你我也算无冤无仇吧,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贺霜桦:“注意你的言辞,是你故意伤害在先,把赔偿金给人家小姑娘。”
“那,那你能给我提供什么?”男人迟疑着问。
贺霜桦随手将笔扔进垃圾桶,轻描淡写道:“我不能提供什么,但能决定李斯年去不去林家。”
外人并不知道她们的关系,李斯年隐藏的很好。
但贺霜桦的语气太过随意,好像李斯年也不过是她随手就能拨动的垃圾。
“信不信由你——”
林崇沉默片刻,一咬牙,签了张支票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瞪了方奕一眼。
方奕说:“真没素质,随地乱丢钱。”
她毫不在意地捡起来,拍了拍,递给还在发呆的段若溪。
段若溪愣愣盯着支票,不断用指腹摩挲着,以确保上面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有效的。
据她所知,方奕家庭条件也不太好,竟然这么轻易就把钱全都给她了?
她抬起头,看向方奕的眼神越来越明亮。
两百万,对于富豪们来说可能只是随手买下的一个小玩具,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两百万意味着无数种可能性。
一套偏僻点的小房子、一辆代步车,能买很多很多食材,不用再担心流离失所,不用害怕生病交不起医药费,不用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最开始竖起的两根手指,其实代表两万。
也代表着黑市上一只手的价格。
方奕没注意到段若溪眼底的晦涩,转过身,对话那边的贺霜桦问:“钱拿到了吗?”
方奕摆摆手:“拿到了,你们后面说了什么?给钱好痛快啊,真有钱,早知道就再多要点了。”
贺霜桦很谨慎,挂断了电话后才以文字给方奕发了前因后果。
方奕疑惑,方奕震惊。
[方奕]:我没理解错的话,他是想撮合林清婉和李斯年联姻,从而攀亲戚分权,跟着蹭一口项目?
[贺霜桦]:嗯。
[方奕]:你不想阻止一下,还要支持李斯年来吗?为什么?
贺霜桦的心愿是让李斯年公布她们的关系。
但原世界线中,李斯年在外真的只是玩玩而已,最后是和林清婉在一起了。
……
这种话当然不能和贺霜桦说。
[贺霜桦]:如果区区蝇头小利就能动摇她的决心,这种爱,也太廉价了。
[贺霜桦]:我愿意赌。
方奕感到一阵牙疼。
她们赌的是爱是钱,可任务失败,她会死啊。
贺霜桦办案时精明锐利,毫不退让,怎么一遇到李斯年就犯糊涂呢?
方奕至今想不明白李斯年这位气运之子究竟有什么魅力,就像初见贺霜桦的时候,她打死也想不到她这样的性子竟然会甘愿做替身。
她们经常吵架,闹别扭,方奕聆听贺霜桦的哭诉时,时常想从源头解决问题——
但一旦她真提出了什么报复伤害李斯年的建议,贺霜桦就会泪眼蒙眬地给她普法。
左一句刑法第三百七十二条规定,右一句可是我好爱她她已经和我认错了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偶尔晃神,差点以为是刑法规定要她爱她。
真吓人。
原书中的一切爱恨纠葛好像都紧紧缠绕着李斯年,贺霜桦爱她,林舒星爱她,林清婉后来也爱她……
让许多女人争风吃醋,爱得莫名其妙,真叫人怀疑李家的产业是不是有下蛊这一项。
这一世李斯年自己早早退婚,还算识相。
可话又说回来,她凭什么主动退林舒星的婚?
但她要是不退婚吧,好像更糟糕了。
方奕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隐约想到了完成任务的办法,但在解决问题之前,她更想往李斯年的脸上来一拳。
没什么理由,就是单纯看这种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