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银装静谧,羽国的冬天异常的寒冷。
羿畿之地,本是羽国最繁华的都城,却因这初冬下的刺骨寒风而显得冷寂萧索。伫立王宫城墙,俯瞰这天下,浮华光景,盛世传说,无不透漏出过往的离别悲歌。
俏如来在这王宫城楼之上已驻足一个时辰,狭长睫毛泛起点点寒花,一身雪白素衣仿佛与这寒冬大地融为一体。
眺目望去,西南方数十里便是霓霞关,十几年前羽国霓霞大战之地。天下纷乱,战火无情,无数穷苦百姓,士兵将相,王亲贵胄皆葬身于此。
脚踏万千尸骨,背负一身骂名,师尊的路一向便是如此,无情、决绝、冷漠而又悲悯。
悠悠十数载,这一切仿佛已经被世人淡忘。历史总是被胜利者书写,有的人一世辉煌绚烂,功成名就,而有的人穷尽一生也不过寥寥数笔便自带过。
“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这声钜子,让你觉得沉重了。”
“师尊。你们都曾经过这条路吗?”
回忆如浪席卷,俏如来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掀起了丝丝涟漪。这条路虽然难,虽然痛,虽然孤独,但他从未想过后悔。
转眼天色转暗,远方百姓房屋鳞次栉比,屋顶之上已陆续升起袅袅炊烟。这人间,有了烟火气,才有了意义。
略定心神,俏如来缓缓迈步,离开了此地。沿途的守卫对这个突如而来的陌生之人毫无拦阻之意,王宫庭院自由出入,无不展现出俏如来在羽国的上宾待遇。
羽国王宫并不似江南之地,曲径通幽,亭台水榭,画栋雕梁。却胜在高大宏伟,富丽豪华,金碧辉煌。此去向西数里地,便是王宫西侧尽头,高大围墙巍然矗立,见证了岁月的斑驳。然而在围墙角落却砌开了一扇小门,这扇并不起眼的小门,便是当年雁王的小妹霓裳公主命人开设。
穿过小门,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远方群山环抱,青峦错落,足下一条小径弯曲环绕,树林遮目,似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缕寒风呼啸而来,俏如来不由加快步伐,向前方而去。
不出一刻,眼前景象焕然一新,一片竹林摇曳,竹枝似柳絮一样被冬雪压低下头来,搭起月牙的形状。竹林后隐约飞出房屋檐角,沿着小路向前走一程,一座深幽静寂的阁楼座落眼前。
此楼名唤听雨阁,环境清幽雅致,似隐世桃源。
自那一夜之后俏如来便不愿留住在宫殿寝宫。
情和欲太过复杂,痴缠不断,似梦非幻,是俏如来前半生从未思考过的东西,也是父亲史艳文从未教育过的东西。
他的人生充满着大爱与牺牲,聚散与离合,诡谲与争斗,荆棘与波折。这便是天下人的俏如来。可他仿佛忘记了自己亦是一个活脱脱的、有血有肉的人,是人便脱离不了爱恨嗔痴,舍弃不了七情六欲。
俏如来便宿在这听雨阁,这是师尊当年在羽国之时居住的所在。师尊在这里住了三年,陪伴了雁王三年时光。
回忆起种种,俏如来低头浅笑,似是思念,似是欣羡。
摇首摆脱复杂的思绪,抬眼望去,阁楼房门虚掩,俏如来不仅诧异,他出门之时明明已闭好门窗,此刻房内明显察觉出人之气息,心下疑虑,一丝戒备浮上心间。
推门而入,却见几道精致素斋与一盅莲子汤整齐摆放在桌,呼呼冒起热气,虽是素菜,确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振。
转眼一瞧,只见雁王躺在床上,闭起双眼,似是休憩,面上一派自若。
“师弟,你回来了。”
“………”
“特地为你准备的饭菜,尝尝看。”雁王轻笑说道,却并未睁眼看他。
俏如来忆起那夜,强压羞赧心绪平静问道:“我已来此三日,你却并未给出任何我想要的讯息。”
“我的师弟永远是那么的冷静,理智。”雁王轻轻开口,话语中难以分辨此刻心绪。
“我今日过来是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你想要的东西,吾自会在三日后亲手奉上。”雁王睁开双眼,望向俏如来。
“第二件呢?”俏如来一时间不适应雁王的突然好心。
“我想你了。”雁王盯着俏如来,温言开口。
俏如来脸色微变,转身欲要出门,忽然一阵破空之声,雁王倏地闪在俏如来面前,轻轻将他制住。
“上官鸿信?!你别太过分。”俏如来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怒。
雁王邪魅一笑,将他打横抱起,再次放到床上。此情此景,仿佛与三天前的那夜一模一样。
可区别的是雁王并没有更过分的动作,顺势与他并肩躺下。
“上官鸿信,我们合该好好谈谈。”俏如来此时心绪复杂混乱,但却冷漠的开了话题。
“你先乖乖叫我一声师兄,我们再谈。”雁王戏谑般看着他。
“…………”
“再不叫,我就脱了你的衣裳。”雁王侧身抬手便要宽衣解带。
俏如来顿时脸如火烧,闷闷开口:“师兄。”
雁王满意笑笑,果然乖乖的收回了手。
“回头吧,师兄,别再越陷越深。”俏如来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你若报复我自有千万种方法。”
“报复?哈!”雁王被俏如来的思路所惊叹,气极反笑,“在你看来,我所做的全都是报复与你?”
“你已入魔。”
“是!我早已经入魔,自当年师尊离去之时,我便已入魔。既已入魔,便不用顾忌世间种种,自去做任何想做之事,搅任何动荡之局。”
“………”
“师尊让我怀疑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可我最终却成为他口中的失败之人!俏如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俏如来并未回答,闭起双眼静静聆听。
“我们始终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你多了仁义,而我多了感情。”雁王俯身紧紧盯着俏如来,抬手抚摸他柔软发丝,强迫他睁开双,眼“俏如来,你懂情为何物吗?”
“执念越深,愈难抽身。”俏如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你就是我的执念,俏如来。”
情是什么?情是离不开,丢不掉,舍不得,是深深执念的无可奈何。
情是追逐前方的一点光明,是掉入深渊的一丝希望,是灵魂深处的躁动不安,是身体原始的本能欲望。
“俏如来,我已对你情根深种。”或许这很可笑,很荒唐,但却是事实。
雁王闭起双眼,伸手环抱俏如来,并无多余的语言和动作。一片死寂中,只听得彼此心跳之声,咚咚有力,仿佛跳动在同一节奏之上,默契相守。
“师尊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吧?”俏如来突然开口问道。
“嗯。”
看似无情的默苍离,实则比任何人都重情。否则他不会选择雁王,更不会选择俏如来。只是在这个乱世,多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只有最懂情的人才能做到十分无情。
或许,他该尝试放开自己的心,不做墨家钜子,不做中原盟主,不做天下人的俏如来,只做那个真真正正的拥有七情六欲的自己。
“把我放开…”俏如来轻轻挣扎。
“嗯?”
“再不吃饭菜便凉了,一起吃吧…”
“好。”雁王轻轻笑道。
羽国的冬天异常的寒冷,今夜,小小的听雨阁,却是温暖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