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铺撒在羽国广阔的大地上,似有一种别样的生机。
听雨阁本是师尊默苍离多年前在羽国生活时的居所。虽已过去十几年光景,却仍然精致如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必是雁王安排专人时常修葺打扫的缘故。
忽听得窗外雀声啁啾婉转,俏如来莞尔一笑,漫步踏上二楼,轻轻推开木窗,微凉的风拂过发丝,令人身心舒畅。
多年以来,他身负中原史家、墨家钜子等多重身份与责任,一路孤独而决绝,得到过,亦失去过,伴随着江湖风雨,一刻也不曾停歇。
此次羽国之行却让他难得的放慢了脚步,停下那疲惫不堪的身影,涤去那满身的尘埃与伤痕,静静的感受这天地自然之美。
二楼陈设较为简单,北侧是血檀木制成的长排书架,架案上整齐有序的摆放了各种藏书,有朝代历史古籍,九界多地风土志,兵法军事论著,各大家经典,另有医书杂论等等。东侧靠墙是一组药柜,一张矮小案几横置在前,案几上陈放一只锈迹斑斑的药碾与一杆戥秤,一旁紧挨着一个铜药杵臼。仿佛间,似有一个蓝色身影坐在案前细细捣磨药材,一副岁月静好。
俏如来自书架中抽出一本羽国风土志,坐在窗前静静研读了起来。书中记载了羽国独特的风土民情,传奇异事,文笔精炼,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日已西斜,天色将暗。
沉寂中,忽听得有脚步声由远至近,缓步向阁楼移动。一名美貌婢女走至听雨阁门前,却不入内,抬高音调,脆生生禀告道:“公子,雁王殿下派婢子来请您入宫,说是您有故人来访。”
俏如来略一诧异,脑中千回百转,却也无法想象遥远的羽国怎么会有故人。
“嗯,多谢你,俏如来随后就到。”
起身下楼,略整衣冠,闭上门扉,便朝王宫方向而去。
入宫向东数里地,绕过参天古树,一抹斜阳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王宫内显得神秘而又安静。
踏入雁王宫宫殿,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俏如来甫进入殿内,便听到一声熟悉的惨叫声。
“啊!呃……雁王!你个死变态,有种就放开我,咱们再来比一场!”
“呵!再来十场又如何。”
“来喔…小爷我从小到大怕过谁,哼!啊………”
“听声音这不是…”俏如来暗暗思忖,加快步伐进入内殿。
“剑无极!”俏如来闻声而至,眼见剑无极斜斜靠在大殿红木圆柱上,鼻青脸肿,嘴角泛紫,目光却是充满斗志,毫无颓废之色。
挡在剑无极面前的是三颗散发红色异芒的断云石,悬在空中不断摇摆,灵巧非常。对面雁王斜依王座,脸上泛有一丝淡淡的玩味。
“俏如来!真正是你,呃………”
眼见剑无极被断云石所困,挣脱不得,却无实质内伤,心知是雁王故意戏弄。
“还没玩够吗。”俏如来脸色一沉,望向雁王。
“师弟的面子怎能不给。”雁王轻笑一声,收去阵势,血红断云石顷刻变为齑粉四散。
“俏如来,你果真在这!”
眼见熟人在前,剑无极一得解放,上前抱住俏如来没心没肺的大笑了起来。
俏如来也属实没有想到,与剑无极多年不见,竟会在异国他乡重逢,一时间感慨良多。
“剑无极,你怎会来到羽国?凤蝶姑娘呢?”
“唉!俏如来喔,说来话长,蝶蝶现下在城南云尚客栈呢!”
“不妨请凤蝶也来王宫,咱们阔别多年,实该好好一叙。”
一旁雁王略一抬手,身后侍从点点头便去了。
“俏如来,你怎么跟这个家伙走的这么近。”剑无极脱口直言道,“你忘了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师兄当初是如何的害你喔。”
“此事亦说来话长,目前雁王非是敌人。”
时光飞逝,不出半个时辰,十数道精美菜肴被侍从一一端上桌案。雁王心思缜密,为照顾俏如来口味,菜品多以素食为主。并派人特地送上了羽国特制佳酿将军泪。此乃羽国王宫珍藏多年的美酒,酒香浓郁,风味协调,尾净余长。
酒菜齐备之时,凤蝶也已被请入雁王王宫,见到俏如来,简单寒暄之后,四人纷纷落座。
“剑无极,你们是专程来找我的吗?”俏如来开口问道。
“也不算啦,自从我跟凤蝶退隐之后,便去各界游历,有去过道域,去过海境,一路向北而行就到了羽国边境云天关。可惜…跑遍这么多地方,也没发现笨牛的下落…”
“剑无极,你不用担心,银燕已经找到了。”俏如来安慰道。
“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麽,笨牛那么笨,上天一定会眷顾他的!”剑无极一时间激动非常。“他在哪?在中原吗?”
“他…被人施术暂时失去了记忆,被小空带入了魔世。”俏如来回想往事,一时黯然。
“找到了就好…”一向话多的剑无极一时间竟也哽住,暗暗放下心中大石。
“来来来!为笨牛的重生,为我们的重逢,干杯!”剑无极一扫沉闷气氛,碗中酒率先饮尽。
看剑无极兴致盎然,俏如来不忍坏了气氛,仰首饮下碗中之酒。
“你还未说,你是如何寻到这王宫内院的?”
“我们在云天关投宿之时,恰巧听到一支中原商队闲聊,说曾见尚同会盟主出入过羽国王宫,我便与蝶蝶商议来羽国寻你,看消息是否准确。”
“嗯,我确实已来此地一段时间。”
“哼!我们来时被拦在王宫之外,守卫竟无一人前去通报,害我白白浪费许多口舌。后来还是报了你的名字才起了作用。”剑无极忽然喋喋不休了起来。
说着便又斟满酒碗,要与俏如来一较上下。
俏如来本就不胜酒力,刚要推脱,剑无极便又饮尽:“俏如来,还记得当年我说过什么吗?杯底不可饲金鱼!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俏如来心绪泉涌,遥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心中好似缺了一片。但看当下,物是人非,只留遗憾,不胜唏嘘。一缕神伤涌现,碗中之酒再次饮尽。
“哈!俏如来,没想到我入宫先见到的,竟然是这黑心肝的雁王!”剑无极瞟了一眼雁王,只见他径自注视着俏如来,对剑无极的骂人之语并无反应,似乎是在讲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俏如来,要不是看在他是你的师兄的份上,我早就把这宫殿给拆了!”剑无极美酒下肚,便开始胡吹大气起来。
俏如来饮完第二碗便觉晕眩,淡淡红晕爬上他的脸颊,似抹上了一层胭脂,明艳动人,迷人心魄。只见他单手撑额,眼神逐渐迷离,已有不支迹象。
剑无极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开始讲述这些年游历的所见所闻,以及剑道上的全新领悟,经他一番添油加醋,更显得传奇不已。
一旁侍从斟酒不断,剑无极吃喝玩笑,心情大好,又劝俏如来饮了半碗,欲要再斟酒,终被凤蝶拦住。
眼见俏如来不宜再饮,雁王起身吩咐侍从带剑无极二人前去客房。另差专人去准备醒酒汤。
俏如来不到三杯便已醉倒,面上红霞更甚,俯在桌案正欲昏睡。
雁王低头一看,此时的俏如来好似一只醉猫,毛茸茸的,白的发光,让人忍不住的想去逗弄。
转念却又按耐心情,扶起他向内殿走去。
俏如来不似一般醉汉,与生俱来的谦和,使他即便醉酒状态下也保持了温柔与风度,顺从的随他走到了床边。
刚一坐下,俏如来一个激灵,睁大了双眼,仿佛瞬间清醒了过来,雁王正自疑惑,只见他无比认真的看向自己,软软开口道:“我要回去。”
俏如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满脸真诚与无辜,好似撒娇一般的再次开口:“我要回去。”
一瞬间雁王产生了他在装醉的错觉。
不过仅仅是一瞬,下一秒他便倒在了雁王的怀里,仍不忘挣扎着起身。
雁王无奈暗叹一声。扶起他向宫外缓缓走去。
一路上,俏如来努力克制醉意,想要尽快返回住处,无奈身体不听使唤,酒意上涌头重脚轻,斜斜贴在雁王身上,反而走得更慢。
“不然我抱你回去吧。”雁王轻笑一声,朝他说道。
俏如来连连摇头,脑中仍有几丝清明,本意促使他拒绝这个提议。
雁王不再强求,扶着他缓步而行。一路上王宫守卫虽惊奇于两人暧昧举动,但却迫于雁王气场无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天色已暗,寒夜湿冷,离开王宫,前往听雨阁的这段小路又昏又暗,伸手不见五指。与王宫内的灯火通明瞬间形成鲜明对比。
突然涌入黑暗,俏如来呼吸一窒,无尽的沉沦压抑涌上心间,好似掉入无穷深渊,不断向下坠落,越坠越深,直至生命尽头。酒气与寒气交杂融合,心中悲戚更甚,脑中往事历历在目,迅速闪过,画面似乎定格在了多年前弑师之时,一瞬间泪水便落了下来。
“俏如来?”虽看不清他的脸庞,雁王却清晰的感知出他的心绪变化。
俏如来并未应答,泪水却再也收势不住,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仿佛压抑了好久好久情绪,一瞬间就要爆发。
雁王只得加紧步伐,前往目的之地。
不足半盏茶时间,已然抵达听雨阁。掌起烛火,瞬间给这片黑暗增加了一丝亮度。
雁王扶着他坐向床边,只见他面上泪痕仍在,双眼依旧迷离,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俏如来,似受了伤的白色狐狸,在诺大的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师兄,人…本就是孤独的对吧?”未等雁王开口,俏如来便问出了这十分复杂的问题。
“如果孤独到极致,走到尽头会怎么样?”俏如来继续追问着,泪水再次滑落下来。
多年以前,雁王曾走过同他一样的道路,他怎能不知那是一条怎样的地狱之途。数万尸骨踏出的这条染血之路,似剜肉,似蚀骨,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师尊,失去了人生,失去了一切。得到的是那仿佛人人欣羡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可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未得回应,俏如来便自顾自的喃喃而语:“孤独尽头是虚无、是厌倦、是麻木…或许就像师尊那样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
未及讲完,俏如来双唇蓦地被雁王覆上,堵住了他后面的话语。
俏如来对此始料未及,下意识开始挣扎,却被雁王手掌紧紧箍着后颈,一时难以挣脱。
雁王被他刚刚的话语刺激到了,他仿佛看到了冰凉的墨狂无情的刺入了俏如来的心脏,而师弟的脸上没有显现一丝痛苦,陌然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思至此处,雁王报复似的加深了这个吻,撬开了他的牙关,逼得俏如来一时难以喘气。
粗重的呼吸,浓烈的醉意,炙热的亲吻,使得俏如来体温迅速升高,双颊一层血红,眸子雾气氤氲,泪水不经意再次滑落。
雁王眼瞧他如此诱人模样,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一念而起,随即便把他推倒在床,重重的啃咬俏如来细嫩脖颈,仿佛留下痕迹才肯罢休。
人生如梦,亦有悲欢喜乐,阴晴圆缺。遗憾,痛苦,孤独会扎在灵魂深处不断撕扯,会在不经意梦回间深深把人湮没。一旦心若死灰,便再难救赎。
这一次,我一定抓住你。
“俏如来,我希望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