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
一切都错了。
光明与黑暗或许从来都是对立面。
无尽的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温暖,唯有无限的迷惘在耳畔呻吟。在一片混沌之中,一个绿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俏如来眼前,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好好检讨,在这次作战之中,你总共犯了几次的错误。”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自月星回失去消息后,没有思考各种可能,将他完全忽略在了局面之外,少思错一。眼见启明会众多伤亡牺牲,失去冷静,急于促成玉华峰最终战役,寡断错二。仓促之下,剑无极凤蝶两人未能充足融会穹灵秘法,无法一击杀死翱天君,误判错三。决战之前,对扶光令未有过多的了解,关键时刻被翱天君打破封印吸纳众人功力,导致战局瞬间逆转,险些全军溃败,失察错四。自始至终,对雁王盲目信任,造就了一系列失控之事…轻信错五。”
俏如来只觉身心俱疲。彻骨的寒意侵袭着身体的每个角落,唯有努力的复盘才能让自己保持彻底冷静。
原来这条路,从来都是孤独的。
玉华峰顶,四野肃杀,血染大地。
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惨嚎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上官鸿信,十年春秋,是什么让你变化如此之大,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老了,竟一时难以认出你了,如若不然,岂容你破坏我全盘大计?”翱天君跪坐在地,笑声凄惨,落寞开口。
“哑伯,十年春秋,是因何故,让你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雁王冷然望着翱天君,眸子幽暗不明。
“哈!霓裳公主啊,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善良的人。”翱天君眼神呆滞,面上浮现出一丝暖意,“那一年,我全家无故遭人灭门,一夜之间三十三口皆丧命黄泉。巨大的打击下,我竟失了声,再难开口讲出一句话。为了找寻仇人,我成了乞丐四处流浪,讨剩饭,吃馊菜,像条狗一样的活着。不想有一日,霓裳公主在羿畿游玩,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便将我带回救治。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愿意帮我这一介草民寻找仇家,还让我亲自报仇雪恨。她的恩情,我穷尽一生也偿还不完。”
“所以,现如今便是你回报她的方式么。”雁王闭上双眼,努力拼凑起小妹的过往片段,竟是模糊到让人心痛。
“可是!为什么!那样善良聪慧的公主,老天为什么不曾庇护她!她才十八岁,大好的年华…这苍天又何时睁眼过!”翱天君激动万分,口中涌出腥红血液,“还有你上官鸿信!公主年纪轻轻惨死,你可曾有一日想过为她报仇?哈哈哈!她是你的亲小妹啊!”
雁王眉间一颤,再次陷入沉默。他怎样报仇,他如何报仇,他终是不能报仇。
“是策天凤害死她的!是羽国害死她的!是这个天下苍生害死她的!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善良就是一种血淋淋的罪过,而我不过是用我的力量来收服这愚昧的天下苍生,改变这肮脏污秽的世界!我又有什么错!”
或许这便是可悲又无力的感觉,雁王不是没有体会过,可是又能如何呢,人世本就是一条永远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之途。
“说说吧,你背后之人是谁,凭你一己之力断不可能创下赤日盟如此庞大的组织。”
“咳咳…雁王,你禅位多年,早已是个潇洒自在的闲散之人,又何必再管这些红尘俗事呢。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好好安葬月星回…莫再让他孤零零的…”说完,翱天君长长吐出一口气,瞳子扩散,再无生气。他先受穹灵秘法引导的烈焰重伤,再受雁王三颗断云石痛击,生机已无,只凭一口元气护住心脉,而今气息消散,无力回天,默然而逝。
寒风越来越急,杀伐之声越来越弱,整个玉华峰顶已在雁王的控制之下。
“回禀雁王,混战之中,扶光令似是被有心之人捡去,现已消失无踪。”一位将领自远处匆匆赶来,恭敬的回报道。
忽然间,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自北侧方向传来。
“先生!哈哈,我已经取了梦丹曦的狗命,特来献与先生,求你…求你饶我活命吧!我保证今后再也不踏入羽国一步!”玄凤满是血污,衣发散乱,边跑边爬的来到雁王面前,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容。
雁王心中厌恶,并未看他一眼。侧目一观,但见山石之侧,梦望舒跪坐在地,眼神呆滞,静静的抱着兄长的尸体,如雕塑般一动也不动。
当年在霓霞关,小妹也曾有如此绝望的时刻罢。雁王眸子一黯,心底竟多了一份从不曾有的柔软。“留梦望舒性命,放她自由。其余人等,全部诛杀。”言罢,身旁将领微微点头,举起长枪便向玄凤刺去。
霎时间,鲜血撒了一地,玄凤竟是挣扎也不得,凤目圆睁,愤恨而去。
雁王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依旧刺目,柔和的光撒在俏如来的身上,白璨璨的,温柔极了。顷刻,雁王清冷的面色变得温和起来,微微弯下腰,一只手臂轻轻地环绕在师弟的腰间,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就这样,抱着他一步步的向山下走去。
“山下的人听着!赤日盟贼首翱天君已经伏诛,在场赤日盟教众,放下武器者免于死罪!顽隅抵抗者,定斩不饶!”东方鹄带领数百官兵,自大道一路直冲到山脚,鲜艳的旌旗随风飘扬,尘沙漫天,气势恢宏,数百大军硬生生舞出了数千人的错觉。
山脚之处,赤日盟人数虽众多,奈何本就鱼龙混杂,从未有过正规训练,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一听说盟主身亡,顿时乱了阵脚。一个个要么抱头鼠窜,要么跪地求饶,转瞬间不费吹灰之力,尽皆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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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幽影处,几束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裂缝中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周围的轮廓。
四下里又冷又寒,踏、踏、踏几声规律又有节奏的脚步声传将开来,清脆的回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师者,鹤颜来访。”一位黑衣男子带领一位老者突然来到此间。
“哈!来的真快。”清绝冷艳的声音幽幽响起,凤座之上,阿娜曼妙身躯斜斜依着。一双媚眼,睥睨众生,一股暗藏的霸气若隐若现。
“哎!凰后,何苦来哉,这场游戏可并不好玩。”鹤颜皱了皱白眉,垂头丧气的开了口。
“鹤老,若非是你,赤日盟这场局又怎能如此顺利的落幕呢。”
“哈!你悄悄自中原返回羽国,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无聊的扶光令吧?”鹤颜提起葫芦咕嘟的喝了一口温酒。
“我嘎意这个动荡的世界,这么趣味的东西当然要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凰后轻笑开口,朱唇微微扬起。
“如此,要让你失望了,扶光令已被有心之人偷去,吾已尽力。老头子我非墨者,帮你乃是偿还多年以前的恩情,我相信聪明如凰后,定能明白这一点。”
“鹤老,何必如此生分呢。至少你的秘密,从今以后,再也无人知晓了。”
“你让我一直扣着月星回这个小子,你讲他是对付翱天君的最后一张牌,可你并没有告诉我他会死。”鹤颜闷闷的回应道。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竟值得鹤老如此伤春悲秋么。不如从此臣服在我的脚下,你自会得到更多。”凰后神态沉着,一丝玩味淌在眼眸中。
“唉,这些话你留给那些热血小青年说罢,老头子我年纪大了,就只爱喝喝小酒了,什么名啊利啊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鹤颜略一沉默,沉声开口,“若你真的得到扶光令,又要搅得人间大乱么?”
“哈!尽情的猜测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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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残阳如血。西林岸边,一条金色的河流连绵不绝,接连天际。河面一片烟波浩渺,光影交错,美轮美奂。
雁王静静伫立在岸旁,目光迷失在远方的粼粼波光中,思绪飘散,像一片被风吹散的羽毛。
忽然间,一个幽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静寂。“雁王,东方小侯爷已将九凤山千余贼子尽数制服,如何发落,还请您示下。”
雁王闭起双眼,沉吟开口:“一切交由翩地鹞王处置,吾不再过问。”
“是。”回禀之人深深一礼便即退下。
遥望西边落霞,竟已被灰蒙蒙天光遮蔽,一股落寞之感油然而生。
天色将暗未暗之际,一双轻盈的步伐自林间遥遥而至。来人面容清丽,墨色长发挽起高高的马尾,随着脚步淡淡飘动,好似绽放的花朵,然而那花朵却盛放的内敛不张扬,就如同她整个人一般,清疏,沉稳,低调。
“主人。”来人望向雁王,轻轻开口。虽是口中唤他主人,可女子的面上并没有一丝卑微之色。
“如何了。”
“据乌衣所述,御九天的师弟千九月常在翟地活动,此次我去探查了数天,仍是一无所获。”女子微微摇头回应道。
“此事暂时按下,我且另有一事。”
“您讲。”
“沐雨,你本是霓裳最亲近的侍女,她故去后,我有意放你离去。可你却在她的坟前跪了三天三夜。吾知晓,你一直想为她报仇。”雁王望向沐雨,神色复杂不明。
“是。”
“你陪霓裳去过九凤山,你们进过那个神秘的山洞。所以你才会那么快找到躲在山洞中的剑无极。”
“是。”
“当年为何瞒我。”
“公主说,她的国家在生死存亡之际,她的阿兄在日夜煎熬之中,她不愿阿兄在此事上再度挣扎抉择。”沐雨神色平静,幽幽说道。
“哈…”雁王背过身去,面对突如其来的话语,他只觉得胸口发闷,思绪纷飞,乱了心神。
“不好了!雁王!”远处一只黑色的身影飞奔而来,急急呼唤道。
“何事?”雁王目含怒意,冷冷开口。
“俏…俏如来…他失踪了…”黑色人影战战兢兢的说道。
眼睫倏然一颤,雁王的神色有些恍惚,只觉得心口越来越闷,直到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