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小院安宁而和谐，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让人不禁感到一阵清爽。
宋玉盘为博陈溪一笑，娓娓道出了许多军中的逸闻趣事。同时，也悄无声息地穿插了不少自己的英勇事迹，听得陈溪时而眉欢眼笑，时而忧心忡忡。
随着日头逐渐西下，何氏从田间劳作归来，身上还沾黏着些许泥土。她顾不得休息，匆匆洗了手后便赶忙过来接小宝了。
“小溪，幸苦你了，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
陈溪给她递了杯水，“三伯娘，别这么说，小宝乖得很，一点儿也不幸苦。”
宋玉盘起身颔首，“三伯娘！”
何氏一愣，她与宋家并无亲戚关系，按理应该称她为婶子才是。不过，这孩子近来与她家陈溪走得很近，随着陈溪叫，倒也说的过去。
“诶，你刚回来那会儿，我还寻思是哪家公子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到这儿，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玉盘今年二十……”
“三伯娘，我今年二十有四。”宋玉盘微微一笑。
“唉哟，那不小了，该成家了，也了了你爹娘一桩心愿不是。”何氏见这宋玉盘面容俊美，高大挺拔，心中不禁感到惋惜。若小溪是个女儿家，与这宋玉盘一起，那得是多般配得一对儿啊！
“三伯娘说的是，不过我已心有所属，待家中新屋落成，再做点小买卖，一切安稳妥当后便去跟人提亲。”
“是嘛，那感情好！”
何氏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更遗憾了。
小宝在三人的说话声中缓缓醒来，浓厚的睡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他眨巴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床帏发了会儿呆，然后一骨碌爬下床，自己穿好鞋，哒哒哒地走出卧房。
一见何氏，他立即冲上去抱住何氏的腿，小脑袋仰得高高的，脆生生地宣告着自己的乖巧，“阿婆，宝可乖了，宝都没吃甜枣饼子！”
何氏满眼宠溺地将其抱起，理了理他睡乱的额发，“真的呀，那咱们回家煮好吃的去，好好奖励一下我们乖宝！”又看向陈溪，“小溪一会儿来家吃饭，你哥今天回来，玉盘也一起来吧。”
宋玉盘歉意地笑了笑，客气地推辞，“谢谢三伯娘，只是未曾事先与家中言明，想来此刻家中已经备了我的饭食。等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去尝尝三伯娘的手艺。”
何氏闻言也没勉强，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小……”忽见陈溪正在发呆，她不禁失笑：“这孩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呃，没什么，我一会儿就过去。”陈溪回神应道。
“那行，那我先带小宝回去。”
何氏走后，宋玉盘将院中的矮凳茶具一一归置回原处。转而望向陈溪，却见他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某种迷离，这神游物外的模样，让他有些不明。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啊！”
陈溪朝他微微一笑，“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家里的饭估计也快做好了，我去给三伯娘帮忙。”转过身后，脸上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虚掩上院门，陈溪来到隔壁。进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宋玉盘仍站在院外，无声无息地凝视着他。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披在宋玉盘身上，清俊的面容更显柔和。那微翘的唇角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让陈溪的心再次泛起了涟漪。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只余下他们二人，无声地诉说着彼此的心事。
*
厨房中，何氏正在择菜，小宝也蹲在一旁帮忙。见陈溪进来，小宝忙笑嘻嘻地唤了声“小叔”，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陈溪笑着应了一声，搬来张小马扎坐在小宝旁边。
“这几日多亏有你照看小宝，地里的杂草已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等翻好秧田，之后便可下稻种了。”
陈溪笑着摇了摇头，“赵伯娘的病还是没办法吗？”
何氏叹道：“可不是嘛，家里又只有你堂嫂这一个闺女，今年的活计怕是都得靠她，难为她了。偏生码头又忙，你哥还抽不出空，否则他俩一起，兴许还能快些。”
陈春和在码头干活，每日有四十文的工钱，每十日一休。由于明日休沐，故在下工后，他便欣然前往市场，买了好些瓜果肉菜以及零嘴小食。
不过糖，他是不敢再买了。
“你那地，还是雇着张家种呢？”何氏问道。
“嗯，这些年一直找的张伯一家，他家人多勤快，种得也好。”
“那就好，你大伯找的人，总不会错。”
一大把韭菜终于捡择完毕，历经了一个冬季的养分积淀与气温洗礼，头茬韭菜叶片肥厚，翠绿欲滴，配上鸡蛋一炒，味道最为清香鲜美。
何氏将择好的菜一一洗净、沥干，准备开始做饭。
陈溪将灶膛点燃，待火势稳定后便出来看何氏做饭，想着从中汲取一些经验，提升下自己的厨艺。小宝洗完手后，便乖巧地坐在一旁，挥舞着他的小木剑。
小木剑是陈春和给他买的，除此之外，与之相伴的还有竹马鸠车、羊哨陀螺等满满一大箱玩意儿。其中除了自家爹娘，还有不少是小叔陈溪送的。笑眯眯地看了眼陈溪，小宝有点想爹娘了。
小小的心思还未来得及生根发芽，便在下一瞬化为了活生生的现实。
“娘，小宝，我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宝只迟疑了一瞬，便立即扔下手中的小木剑，从厨房飞奔而出。他都好久没见到阿爹了，稚嫩的嗓音中充满了期待。
“阿爹，要抱！”
“好，阿爹抱抱！”陈春和俯身将其抱起，对着那肉嘟嘟的小脸蛋连亲了好几下，“在家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帮阿婆干活？”
小宝乖巧地窝在陈春和的怀里，“有呢，宝可乖了，宝都没有吃糖。”说着，他主动张开小嘴，给陈春和看他整齐洁白的小牙，逗得陈春和哈哈大笑。
没忍住，对着他的小脸蛋又重重地亲了好几口。
“堂哥。”
陈溪见父子俩亲昵得差不多了，才缓缓上前，接过陈春和肩上沉甸甸的篾篓。
“小溪，你在啊？正好。”陈春和挂着未散的笑意，一见陈溪，立即关切地打量起来，“我原想着放下东西便去寻你呢。今日买了不少肉，晚上在家多吃些，这才半月没见，又瘦了。”
“……没有吧，许是又蹿了些个儿，看上去瘦。”
“你这么一说……”陈春和用视线比量了下，“去年咱俩还差不多呢，什么时候你都快高出我半个头了？不过你这光长个儿不长肉也不行，你得多吃些，把自己补回来。”
“嗯！”
陈溪将东西提去了厨房，垂下的眼睫，稍稍掩住了眸中的落寞。
陈春和未见家中赵慧的身影，心中不免失落，又有些心疼。他抱着小宝来到厨房，对何氏说，“码头那边再有几日便可告一段落，届时我去趟赵家村，帮着忙活忙活，顺道将慧儿接回来。地里的活计，您别着急干，到时候我去。再不济，咱雇两个人便是，高低也不差那几个钱。”
“行，家里你不用惦记，没什么活了。”何氏娴熟地在灶台前忙活，待将锅焖上，她才转过头来，“宝儿，快从阿爹身上下来，阿爹累了好些天了，快叫他歇歇。”
“没事，娘，我不累！”
陈春和的脸上始终噙着满足的笑意，他平日忙于生计，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码头，难得有闲暇能抱会儿儿子，这些时日，他也想得紧呢。
可小宝听后，却扭动小屁股，挣扎着想要下来。
然后紧紧拉住陈春和的衣摆，往堂屋拽去。待陈春和坐下后，他便握起那胖乎乎的小拳头，在陈春和的腰背上捶打起来。
“舒服吗？阿爹？”
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春和感慨万分，眼角微微泛起湿意，“舒服，宝真好！”
*
小宝正卖力地为闭目养神的陈春和捶背，忽然听到有车轱辘声从院外传来，他好奇地探出小脸，只见行色匆匆的赵慧挎着包袱走了进来。他面色顿喜，毫不犹豫地朝着赵慧奔去。
“阿娘！”
赵慧整日未进水米，加以初次乘坐马车，一路颠簸，直令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如今又被小宝这么一撞，登时觉得头晕目眩，脑际轰鸣，险些没站住。
好在陈春和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其扶住，并从她手中接过包袱。见她脸颊微微泛白，不由担心道：“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累着了？快进屋歇歇！”
赵慧此刻心急如焚，一时间也顾不上腿边的小宝，只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以作安抚。见陈溪从厨房走出，她急切地向前两步。
“正好，小溪，大伯他们回来了吗？”
陈溪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还没，大伯走前将钥匙放我这儿了，若他们回来，定会第一时间来寻我的。怎么了吗，堂嫂？”陈溪见她情绪不对，不像是劳累所致，敏锐的直觉令他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大妙。
何氏见赵慧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赶忙给她端了碗水过来，“先喝口水，别着急，有事儿慢慢说。”
赵慧这会儿也觉得嗓子快冒烟了，接过水碗，一股脑儿地全灌了下去。
随后，她将陈春和手中的包袱递给小宝，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用尽量平稳轻和的声音说：“阿娘的小帮手，可以帮阿娘把包袱放进卧房吗？”
小宝紧紧抱住包袱，小脸蛋上满是认真，“嗯，宝这就去！”然后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屋。
赵慧这才带着哭腔说起，“赵屠户一家，遭人弑害，除了春雨无一幸免。如今村民们众口一词，都认为是春雨下的毒手，将春雨绑去了衙门，怎么办啊？”
几人一听，面色骤变！
陈溪也拧起了眉头，他都快忘了他这个堂姐了，自从陈春雨出嫁后便再没回来过，他也只是偶尔听岑氏念叨过几次。
村里人对此，却并未觉得有何奇怪。毕竟，这种情况并不鲜见，况且刘翠花时常在村中提及女儿近况，话里话外充满了对赵屠户的夸大与炫耀。虽说真伪难辨，却也让不少村民认为陈春雨过得相当不错。
每年岁末之际，陈大郎都会在家中摆上几桌，将陈家众人聚到一起吃顿团圆饭。
陈溪曾不止一次目睹，陈二郎在酒意正酣时提及陈春雨，话里话外全是思念。每当这时，刘翠花便会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至别处。
如今想来，她好像有意无意拦着似的。
“这不对啊，”陈溪提出质疑，“赵家遭人弑害，凶手为何会是春雨？他们有何凭证？”
赵慧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痛苦地捂住脸庞，抽泣声从指缝间溢出，“春雨她……她过得并不好……”
之后，在赵慧的叙述中，陈溪得知了另一番真相。
当年，陈春雨的亲事是由刘翠花一手经办的，何氏这边并未收到喜帖。何氏本也不愿与她来往，虽有几分意外，却也并未激起太多波澜。
后来还是去帮忙的婶子来家串门，赵慧才得知，陈春雨要嫁的竟然是与她同村的赵屠户。
此后，她曾多次回村探望，却总被赵家有意无意地阻拦，这让她愈发的感到不安。
直至一次机缘巧合，二人总算见上了一面。陈春雨眸光黯淡，几道浅浅的疤痕依稀可见。得知不是第一次后，赵慧也是想过报官的。可她还未及申诉，便被门口的衙役拦了下来，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便直接将她无情赶走。
后来不知怎的，赵屠户竟然得知了此事，不仅上门砸了她家，还以她爹娘的性命作要挟，警告她少管闲事。
她家就她一个女儿，还嫁了出去，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了顾虑。
但她思虑再三，还是去找了趟刘翠花。可刘翠花非但听不进去，反而还骂她不安好心，说她见不得她家春雨好，才会特意前来搬弄是非。
她一直知道刘翠花看不上她家，虽说她婆婆改嫁过，可好歹也曾是妯娌一场。她实在不懂，刘翠花为何对她家这么大的恶意。
她不是没找过陈二郎，只是还未开口，便被突然冒出来的刘翠花大骂了一顿。什么她婆婆偷盐、偷房，甚至还有克夫之类的各种恶言，气得她索性也不想管了，不愿再与这种人有任何纠缠。
小宝送完包袱，细心地将包袱里的衣物一一叠好摆进衣橱，然后才雀跃地回来买好表功，却不料被何氏一把抱起，哄去了厨房。
陈春和将赵慧扶进堂屋坐下，这边刚一坐定，何氏便从厨房给她拿了两个鸡蛋过来。
肚里有了食物，赵慧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些了，“你们没看到，二伯娘流了一路的血，春雨那副模样……我真的害怕极了！
“回去后，我总感觉心神不宁，于是便趁着天黑躲在了赵家附近，想着寻个机会与她好好聊聊。我一直等到二更，都打算回去了，才见她从屋里出来。她好似失了魂一般，立在院中的木桩前，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木桩上的那把斧子。
“她……她还笑了……”
陈春和愤怒之余，莫名地感到后背发凉，“她……还真是春雨做的啊？”
“不，不是！”赵慧急切地看着二人，试图从他们的目光中寻到一丝认同，“我叫了声她，她也被我吓了一跳，我看得出，她自己也害怕了。”
“后来我将她领回家，劝她不要做傻事。赵家人死不足惜，可春雨才二十四岁，她的人生还很漫长，不该为这些人渣赔上性命，他们不配！”赵慧愤愤道：“我原与她约定，今日在村外的那片密林相见，本想着雇辆马车，顺道将我爹娘也一并接来，我明明计划地好好的……”
听到这儿，陈溪已然明白了大概，“那她离开前，有说直接回家吗？还是她有别的去处？”
赵慧心下一沉，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说赵大郎喝了酒，怕他酒醒见她不在又要发疯，所以我想应该是会回去才对。可今日一早，我按计划出门雇车，刚出门就看见几个村民匆匆往哪儿赶去，我问了才知道……
“我跟了去，没一会儿，春雨便被几个村民押了回来，说是在河边发现的她。”
陈春雨满脸泪痕，嘴里还塞着块布巾，呜呜咽咽地直摇着头。
围观的村民神态各异，其中不乏心生恻隐之人。可有一点上，他们的想法却出奇地一致，那便是他们都认定了，陈春雨定是凶手。
毕竟在他们眼中，陈春雨被赵家磋磨了这么多年，无疑是最有作案动机之人。虽说村里人也不喜赵家，可到底无仇无怨，平日里也鲜有往来，谁会平白无故去杀他全家？
赵慧想要上前，却被那几名村民拦住。她眼中含泪，却倔强地不肯让步，“里正，这其中定有误会，我相信春雨她不会杀人的。”
“她杀没杀人，你我说了都不算，我已经让人去取车了，准备将她送至官府。”赵里正言辞间充满了无奈，他转向陈春雨，唏嘘之声溢于言表，“无论赵家人是否为你所害，此事你都难逃嫌疑。黑白对错，便让官府去定夺吧，哎！”
“这不显而易见嘛，她在赵家受辱多年，一时冲动，酿成了这桩惨案。”
“话虽如此，可陈氏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不像是会做出这等狠事的人啊！”
“想想她刚嫁过来时的模样，再看她现在，这赵家缺了大德了。要我说，十有八九是她了，不过杀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