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
朱氏原本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弧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好似乌哭狼嚎,又似猿啼悲声,听得人后背直冒凉气。
陈溪的步步紧逼,那段不堪回首的噩梦,内心深处的最后那道防线终究还是在煎熬中轰然崩塌。
脸上布满泪痕,她却笑着对陈春雨说:“你还真是好命,有人如此护着你。”目光流转,转向了一旁静立的陈溪,“曾经,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出现,来护着我。”
宋玉盘微微皱了下眉头,带着几分不悦挪到了陈溪身前,挡住了朱氏的视线。
“来人,去传酒坊众人前来。”
“不用了,”朱氏满不在意地说着,泪脸上挂着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人是我杀的,至于我的伤,也不过是我自编自演的一场戏罢了,只为混淆视听,将罪名转嫁于陈氏。”
“那些畜生,他们罪有应得,他们该死……统统该死……”朱氏轻声呢喃,每一个字眼都充满了怨恨与讥讽。再看向陈春雨,不禁轻蔑地笑出声来,“我可不像那个窝囊废,受尽屈辱,却只会默默受着。”
陈知县面色凝重,“你为何杀害赵家五口?又是如何行凶的?速速从实招来。”
朱氏疲惫地往后一倚,神情迷茫,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何时呢……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日好冷,冷得好似冰窖一般……”
那日,陈春雨被赶去了山上砍柴,赵三郎也寻了个短工的活计,外头的雪花纷纷扬扬落着,一片洁白。直至赵大郎的回来,玷污了那抹纯色……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走错了路,他没回主屋,而是来到了我住的西屋。然……然后他跟疯了似的朝我扑来,撕扯着我的衣物。我大声哭喊呼救,可无论我如何嘶喊,却始终无人前来阻止。”说到这,朱氏忽然狂笑起来,“谁知他是个废物,他不是男人,哈哈哈。”
笑意慢慢敛起,透露出一丝绝望,“我原以为逃过一劫,可谁曾想,他是个变态。他将我绑在床头,用随身携带的鞭子抽打于我,我哭喊得越惨,他便越兴奋。他不停地在我身上掐捏、撕咬,还将各种硬物……直至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这番平静的叙述,令陈溪心里很是不适。宋玉盘似有所察觉,他悄悄往身后探出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广袖下那微颤的拳头。
“我抱着一丝希望,我真的期望,或许,他们只是没听到吧。”朱氏狞笑两声,“可惜啊,那些畜生就站在门外,他们听着我的惨叫,一直等到赵大郎离去,才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
“而最该死的赵三郎,回来后见我遍体鳞伤,非但不去找他大哥,反而狠狠打了我一巴掌,骂我不知廉耻,说他大哥怎么不找秦氏,不找别人,偏生找我?还说我的胎记恶心得他吃不下饭,全然不顾我的死活。一番指责后,竟还警告我别出去乱说话。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陈知县强忍住心中怒气,又问,“然后你就起了杀心,又自知能力不足,便谎称夫君受伤,到处寻找能让人昏迷、失去知觉的药物?”
“没错,连老天都在帮我不是吗?押不芦,绝世奇药!那日陈氏咬伤她阿娘后,我便知道机会终于来了,十两银子啊,便宜他们了。”
“那晚,我根本没睡,我听着陈氏出门……”朱氏话语一顿,“不过就算她没出门,我也没打算要她性命,毕竟,我需要一个 ‘证人’与 ‘凶手’。”
这时,朱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他们说我脖颈儿恶心?如今他们的颈子可比我的恶心多了,哈哈哈!一斧子下去,那声音别提多好听了!”
陈溪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放轻了语气,“那你为何嫁祸给陈春雨?如你所说,你们也算同病相怜不是吗?”
朱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世上,还有比她更合适的 ‘凶手’吗?我谗言献媚,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他们全部送入地狱。我连自个儿都舍得出去,还在乎她陈春雨?”
因为笑得太过用力,朱氏的腹部渗透出丝丝血迹,染红了她的衣衫。
事已至此,整个案情已明朗清晰,陈有礼当众宣判朱氏死刑。后因众人请命,又考虑到此案确实事出有因,最终改为了流放。
陈春雨被当堂释放,后在宋玉盘的帮助下,陈春雨成功办理了合离手续。
历经六年的磨难,她终于摆脱了那个人间炼狱。
而此时,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驴车正悠然地行驶着。
*
众人走出衙门时,已是未初。此时阳光正好,到处是生机勃勃,路边的树木抽出了新芽,迎着阳光摇曳不定。
暖阳下的舒适,多少给陈溪带来了些许慰藉,然而那些不堪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难过了?”
宋玉盘的关切,唤回了陈溪投在那抹嫩绿上的目光。他摇了摇头,“只是唏嘘罢了,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这世间的恶,竟与我们如此之近。”
宋玉盘看着他,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手,“放心,有我在!”
陈溪俊脸一红,下意识地瞥向了一旁。那里,宋玉怀与宋玉瑾正围绕着黄芪,认真听他讲述着关于押不芦的种种。陈溪微微挣开,“朱氏她……”
宋玉盘也不在意,捻了捻指尖回道,“知道你的心事,我已与陈知县打了招呼,塞了些银两,托衙差路上多照应着些。”
陈溪听后,点了点头,心中总算是松快了些。
陈春雨在赵慧的搀扶下,紧随在二人身后,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那道略显魁梧的身影。见二人停止了交谈,她才鼓起勇气,试探出声,“玉盘哥?”
宋玉盘疑惑回头,面上带着一丝明显的疏离,“有事?”
冷淡疏离的语气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陈春雨不禁心头一凉。她之前一直未敢确认,直至听到陈溪唤他,才确定下来。原以为是天人永隔,没成想他竟还活着,而且长得愈发高大俊逸。
不过,现在的她,却已不敢再肖想了。
“我,我想与你道个谢……”
陈溪扭头看向了别处,他刚想离开,却再次被宋玉盘伸手握住,“噢,不用,我也没做什么。你要谢,谢小溪好了。”他玩味地捏了捏陈溪手心。
这一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惊得陈溪心头一跳,犹如小鹿乱撞,慌乱之中,竟隐隐生出一丝燥热。他试图将手再次抽出,却不料被握得更紧了。
陈春雨望着二人紧紧相缠的手指,愣了片刻,彻底释然。
再看向宋玉盘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
自己初次萌动的对象,竟然是个断袖,真真是造化弄人。难怪那时无论自己如何示好都无济于事,感情是因为她不是小郎君啊。
“那是自然!”陈春雨复杂地看向陈溪,“小溪,这些话,我原想回家再与你说的。我真没想到你会站出来,为我东奔西走。我一直都知道,阿……刘翠花待你不好,可我却始终没有为你辩驳过一句,更不曾为你做过什么,甚至还总欺负你……”言及此处,陈春雨的情绪倏然失控。
她双膝一曲,重重跪倒在地,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在场众人瞬间怔住!
陈溪眉头立即蹙起,他连忙上前,“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可到底男女有别,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他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赵慧。
赵慧这才走过去扶起了她,“好了,你的心意小溪已经知道了,起来说话罢。你这样,也让别人误会不是。”
陈春雨强忍着泪水,哽咽说道:“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也没资格这么说,但我会用实际行动尽力去弥补昔日的过错。”
陈溪叹道:“都过去了,何必再提,而且我会帮忙,也并非是因为你的缘故。换做任何人,我都会尽我所能,你不必放在心上。”
陈春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名衙吏的急步打断。衙吏气喘吁吁地奔至近前,高声通报,“侯爷,陈小郎君,黄掌柜,知县大人有请。”
知县此举,不言而明。宋玉怀对宋玉盘说:“那大哥,你们去吧,一会儿车马来了,我们先将人送回去。”
“那行,路上注意安全。”
*
三人随着衙吏的脚步,穿过青石铺就的衙门过道,绕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二堂,见到了早已翘首以盼的陈有礼。
“唉哟,你们可算来了!快,快来坐!”陈有礼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急切,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溪与黄芪,身旁的案几上则摆放着一份陈年文书。
陈溪被这热切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与黄芪交换了个眼神,犹豫着说道:“大人,您传我等前来,是为了押不芦吧!”
陈有礼拈花一笑,带着一丝骇人的羞意,“要不都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呢,尤其是陈小郎君这般人物,看着舒心,接触更是惬意!”
宋玉盘听着不乐意了,双眼微微一眯,冷如墨玉的眸中射出两道寒芒。
察觉到这一变化的陈有礼,迅速敛起了玩味,进入正题,“如今战事虽已平息,然而世事如云,谁又知道何时会风云再起?一旦战鼓重擂,那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多少英勇折戟沙场,葬身焦土,又有多少将士在战事中骨肉横飞,最后惨死于病痛的折磨之下。”
话音落处,四周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陈溪下意识地望向宋玉盘,不敢想象他是如何熬过得那漫长的十年。
陈有礼一番慷慨陈词之后,意简言赅地表达了自己殷切期望二人能够继续研制押不芦的意愿,并许下承诺,事成之后,他必定上报朝廷,为二人求得应有的封赏。
他不是没想过让黄芪交出原物,奉于朝廷。然此物实在太多稀奇,恐怕医官院的太医们也未必能识其一二。而二人在成功炮制此物后,黄芪又对此进行了长时间的培植尝试,虽最终均以失败告终,但二人研究已久,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黄芪已然点头如捣蒜,态度明确。
二人又将目光投向陈溪。陈溪缓缓站起,语气坚定,“草民必定竭尽全力配合黄掌柜,争取不辱使命,还望大人放心。”
陈有礼猛地自座中挺立,“本官谨代表边关将士,以及黎明苍生,感激二位的仁心仁义!”
两行热泪顺颊而下,他双手抱拳,俯身向陈溪与黄芪深深一礼。
*
回去的路上,宋玉盘明显察觉到陈溪情绪不对,以为他是被陈有礼提及的边关战事给吓到了。
正想着如何安抚,倏然瞧见前方有一位提着竹篮的老妇人。路过时,宋玉盘瞥了一眼篮子里的物件,随后轻拽缰绳,将陈溪扶了下来。
“等我一下!”
陈溪不明,但还是点了点头,望着莫名跑开的宋玉盘,眼中流出一丝眷恋。
不远处,只见那老妇双手合十,兴高采烈地连连作揖。
然后宋玉盘捧着一包荷叶,欢快地奔回陈溪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揭开,露出里面那红彤彤的果子,陈溪的思绪不禁飘回那日的山中。
那日,他与宋玉盘初次相遇,如同命运的安排,他们从此牵绊。
宋玉盘捻起一颗喂到陈溪嘴边。陈溪微微张口,舌头却在不经意间滑过他的指尖。
宋玉盘心头猛地一跳,一股痒意自指尖跃起,直达他的心房,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之中。他慌忙收回手指,却又下意识地捻起另一颗果子,塞进自己嘴里。
真甜~!
二人各怀心思,手中的果子很快便被一扫而空。
见陈溪脸上重新浮起了笑意,宋玉盘这才放心。他自然而然地抬手拭去陈溪嘴角的果渍,动作娴熟流畅,仿佛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宋玉盘朝着不远处,正吃草的玉墨吹了声口哨。玉墨耳朵一动,甩了甩鬃毛,朝着二人小跑过来。他刚想上前去牵缰绳,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画面定格。
他怔了好久,才缓缓垂下眼睑,只见自己腰间环着一双手,手指纤细白皙且骨节分明。
心中的躁动尚未平息,随之而来的无措却又隐隐升起。
自打回来后,自己便再没练过武了。
腰间会不会生赘肉了?
后背是否还如从前那般结实?
啊啊啊~这个拥抱还要持续多久?可否申请容他先练一会儿再抱?
待脸上的热意稍退些后,他才想起转身。可刚有所动作,便被身后的陈溪死死抵住,“宋玉盘,你别动!”宋玉盘只能紧绷地站在那里,感受着陈溪的体温与呼吸,带着几分灼人的热度,直至后背传来一股湿意……
宋玉盘目光微微一凝,心中的那点涟漪瞬间归于平静,嘴角却忍不住地高高扬起。
他的小豆丁,终于知道心疼他了!
抬手覆上陈溪的手背,宋玉盘轻柔摩挲。随后,他缓缓转过身来,将自己朝思暮想之人紧紧拥入怀中。陈溪的耳畔,是宋玉盘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心疼我了?嗯?”
陈溪点点头,环着宋玉盘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我会答应陈知县,不为封赏,更不为名。”
“嗯,我知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宋玉盘温声细语地劝慰着,同时微微侧过头,往陈溪的耳边又贴了贴,“乖,不哭了好不好?”
陈溪忽觉耳垂处被一片温软轻轻掠过,那温热而细腻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他浑身一僵,猛地推开宋玉盘,耳朵也从粉红变成了赤红色,仿佛被热水烫过一般。
“呃……我们快走吧,玉墨该等急了。”
被推开的宋玉盘也不气恼,颠颠地跟了上去,丝毫不觉得陈溪用完就扔有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