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懒懒的敲门声如若蚊蝇。
宋玉瑾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拿着个馒头往嘴里送,整个人慵懒地倚在门边,“大哥,你还不起啊?叔跟婶子可走好一会儿了啊,这会儿怕是已在陈大伯家 ‘战略对话’了。”
门内一阵咣当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倒在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宋玉瑾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宋玉盘便已稳稳地站在了井边,开始打水洗漱。
“现在什么时辰了?”宋玉盘含糊问道。
院中,宋玉怀在一番激烈的演练之后,缓缓收起凌厉的掌风,拿起一旁的汗巾开始擦拭,“都巳时了,你这夜生活够丰富的啊!”
宋玉盘迅速完成了洗漱,从宋玉瑾手中拿过两个馒头,嘿嘿一笑,“还行吧,我这就去赴战了,你们就等着看我凯旋而归吧!”
意气风发的宋玉盘先去接了陈溪,两人一路小跑,很快便来到了陈大郎家。宋玉盘轻轻推开半掩的院门,与陈溪悄无声息地潜入小院,倾听着主屋里的动静。
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妙,陈大郎正襟危坐,灼灼怒目直直地射向下首的宋廉。岑氏与颂氏则相邻而坐,脸色虽也不太好看,却仍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和。
“啪”!
陈大郎拍案而起,“宋廉,你欺人太甚!我陈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绝不会屈人于淫威之下,你若再敢羞辱我家陈溪,别怪陈某翻脸不认人!”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宋廉一个激灵,急忙赔笑道:“你看你,这说的哪里话?孩子们那是两情相悦。否则别说你了,便是我……”
“我管你宋家如何!”陈大郎怒声打断,“我家孩子,我清楚。你们若敢恃强凌弱,倚势凌人,我陈大郎定与你们死磕到底。大不了,鱼死网破!”
门外的陈溪听到这话,触动之余,却也沉不住气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闯入屋内,“大伯,您误会了,宋玉盘他并未欺凌于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陈大郎面色一僵,这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在他眼里,陈溪一贯乖巧懂事,他甚至连未来都替陈溪安排好了,为陈溪寻觅一位善良温婉的娘子,再出钱给小两口置办一间铺面,让他们能够安身立命。
可如今……
他怒瞪着护在陈溪身前的宋玉盘,然后看向其身后,“你给我进来!”
陈溪怯怯地,刚挪出一步,便被宋玉盘握起了手,一副要与他同进退的架势。陈溪心中一暖,却也明白此刻并非儿女情长之时,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独自跟进了里屋。
岑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神情微微恍惚。
宋玉盘下意识的行为,到底让她心软了几分。若是陈溪真的喜好郎君,那宋玉盘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好歹知根知底不是。
里屋,陈溪垂眸立着,好似犯了错的孩子,带着一丝愧疚。
陈大郎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对陈溪,他是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一对上那双无辜且坚定的眸子,他便哑口无言,一腔怒火将脸涨得通红。
时不时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静默了良久,他才喟叹一声,颓然坐下,“你打小自强自立,当年说要自己住,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你。那么小的小不点,竟会自己洗衣做饭,得知我身体不适,还会偷偷上山去为我采药……”
“那宋玉盘看着道貌凛然,可毕竟十四就离家去当兵了,谁知他如今品性如何?说不定就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呢?”陈大郎抹了把眼泪,嘴角却挂上了一丝微笑,“罢了,大伯老了,还能活几年,你若真对他有意,好歹在眼皮子底下,大伯也能放心。只一点你记得,他宋玉盘若敢欺你、负你,千万千万要与大伯说,大伯便是倾家荡产,也绝不让他好过!”
陈溪鼻尖一酸,走到陈大郎跟前,蹲下身子,“大伯,您放心,我绝不会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更不会让宋玉盘有丝毫负我的可能。”
陈大郎的神色刚刚有所缓和,又听陈溪在那儿用气音嘀咕,“……那日,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嘀咕什么呢?”
陈溪抿了抿嘴,不吱声了。可陈大郎却越想越气,没忍住还捶了下桌,“我那不是不知道他对你还存有这份心思嘛,那臭小子!”
只不过瞬间,宋玉盘便如一阵疾风般慌忙闯入。他急切地将陈溪从地上拽起,扫视了一遍,见其安然无恙,方松了口气,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将其护在自己身后。
“大伯,切莫动怒,要打要骂请冲我来,是我先勾引陈溪的,但我对天发誓,我是真心爱慕于他,希望大伯成全!”
陈大郎先是一愣,随后便被宋玉盘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触动了几分心弦。他轻笑道:“哼,你说你真心,便是真心了?”他故意板起脸,“我还说明日太阳会从西边升起,你也信?”
陈大郎倒也没想真难为他,刚想递个台阶过去,却不料宋玉盘忽然屈膝一跪。
“我宋玉盘,跪天跪地,除了圣上,便只跪父母。大伯于陈溪,如同亲父一般,那便也是我的父亲。今日,我愿以我的一切及性命为誓,我宋玉盘此生绝不添房纳妾,我必对陈溪忠贞不渝,矢死不二!”
陈溪见状,也紧挨着宋玉盘跪了下来,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大伯,我也爱慕他,此生只愿与他同衾同穴,至死不离!”
陈大郎早在宋玉盘跪下的那一刹那,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而今,两人的这番真挚之言,既让他震撼不已,又恰如其分地安抚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缓步上前,扶起地上的二人,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感慨,“好,好好……”
*
宋玉盘如今已是二十有四,颂氏与宋廉自然焦急不已,而岑氏与陈大郎此前便在为陈溪谋划,此时的气氛恰好到了一个微妙的节点,四人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自然而然地便议起了婚事。
岑氏翻箱倒柜,找出了家中的老黄历,兴冲冲地与颂氏对起了八字。
根据二人的生辰八字,结合天文历法与五行学说,他们终于找到了最合二人命理的黄道吉日——本月三十。
“这日好,虽非满月之吉,却得天干地支完美相合,正是缔结良缘的绝佳之日。”
宋玉盘闻言,眼中陡然闪过一道精光!
三十?
那岂不是还有半月不到?
然而,未等他窃喜太久,陈大郎的脸上已是一片为难之色,“哎,不行不行,今日都十七了,这未免也太赶了些。”
宋廉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接过老黄历,一路往后翻,翻得宋玉盘那个心惊胆颤。
这……这还是他亲爹吗?
窸窸窣窣的纸页声持续了许久,宋廉终于开口,“这再往后,便是七月初八了,其他吉日倒是也有,不过或多或少都有些冲撞。”
几人皆有些迟疑不决,最后还是颂氏拍了板,“那便七月初八吧,两个孩子正好再培养培养感情,咱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筹备。亲家,你们放心,我们定将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绝不委屈了孩子。”
岑氏笑盈盈地拉过颂氏的手,“嗐,风不风光的,我们倒也不甚在意。只要他们小两口将把日子过好了,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理是这个理,但毕竟是孩子们的终身大事,该有的礼数,自然是一样也不能少。”颂氏笑道:“溪哥儿这孩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从小看到大,我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上我们家来。我家那小子,还算是有点用,哈哈哈!”
“哎哟,快别这么说,玉盘那可是个极好的。今日也就是他,换做任何一人,我与你大哥怎么也得考察个三年五载再说。”
……
长辈们满心欢喜地勾勒着小两口的未来图景,全然未觉当事人已是抓耳挠腮,快要坐不住了。
“阿爹阿娘,大伯,大伯娘!”宋玉盘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霍然起身,“我觉得这七月吧……不大好。你们看啊,这七月正值盛夏,烈日炎炎的,动不动就挥汗如雨。届时,还不得满院子汗臭味啊。”
“而且,不过是多跑几趟的事儿,咱家劳力多,指定来得及。三十这日挺好的!真的!!”
说着,他温柔却又沉重地看了眼陈溪,痛心疾首中带着一丝深深的自责,“昨日,陈溪在家不慎伤了手,这还是我无意间发现,追问之下,他才肯与我说的。我实在是不忍,也不愿再让他孤身承受这一切了!”
陈溪目光茫然,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紧接着便有些哭笑不得。宋玉盘这副恍若失了魂魄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残了呢。
果然,岑氏与颂氏神色慌张地对视一眼,连忙围了过来。
“好好地,怎么就伤了呢?可上过药了?你这孩子,受伤了怎么也不说呢?”
“现在感觉如何?可好些了?快让我们瞧瞧!”
陈溪无奈起身,他刚想开口,却被宋玉盘眼明手快地在她们之前握住了手腕,藏在身后,如珍宝般细细把玩。
宋玉盘就这么突兀地挡在了陈溪身前。“就是……像被针扎那样,不过我已检查过了,并无大碍。”他道:“你们放心,日后有我看着他呢,定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诶,玉盘啊,你可千万要看好他。”岑氏轻叹一声,“这孩子,有什么伤啊痛得也从不与我们说,就这么自己默默受着,真是叫人担心!”
“放心吧,大伯娘,我会的!”
眉头重新舒展,岑氏半嗔半笑地睨了眼陈溪,与颂氏相扶着又坐了回去。
陈大郎虽未上前,但眼神一直注视着陈溪。一想到陈溪头痛脑热时无人在旁照料,独自一人在家默默抗着,他心中便如被重锤击中,难受得不行。
“我也觉得三十这日甚好,无需过分铺张,心意到了就成。”他说。
宋廉依然沉吟未决,“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仓促,毕竟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还是得慎重些才好。”
陈大郎扫了一眼他们带来的东西,摆摆手道:“心意之诚,重于泰山,其他不过是身外之物。这些,便权当是聘礼吧!”他神情郑重地又补充道:“我家溪哥儿,自小无拘无束,自在惯了,日后若是有所疏忽或是不足之处,还望你们多多包容,多担待些!”
最终,在陈大郎的坚持下,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宋玉盘自陈家出来,扬起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三人到家时,宋玉怀与宋玉瑾正忙着安置新送来的桌椅条案,除去之前已经陆续送来的物件,自此,朱小福总算是完工了。
不枉他夜以继日,忙活这么久,去掉成本以及两位帮工的薪酬,这趟下来,他竟赚有五两多的盈余,朱小福乐得都快找不着北了。
宋玉盘的捷报尚未出口,兄弟三人便因谁住东西厢房而“争执”起来。宋玉盘觉得乡下小户不必过于讲究,然宋玉怀却很坚持,觉得礼不可废。
最终,宋玉盘无奈搬去了东屋,而宋玉怀与宋玉瑾则欣然入住西屋。
为了给心爱之人营造一个温馨舒适的环境,宋玉盘找来装背匠,将东屋重新整装了一番。改了布局,又添置了一些别样的器具与各种绿植,甚至还上车行选购了两辆马车回来,以便陈溪日后出行。
在接下来的日子,宋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为这场喜事添砖加瓦。就连宋玉树也特地请假回来,投身于这热闹非凡的筹备之中。
期间,岑氏还抽了个空,备上歉礼去回了方媒婆。方媒婆虽不大高兴,但见岑氏拎了这老些东西,倒也没说什么,笑眯眯地便接下了。
二人的婚事,渐渐传开。村民们从起初的困惑不解,到后来的欢欣雀跃,历时,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
“溪,阿娘说你要与宋玉盘成亲?真的假的?”一语未了,只见胡木出现在了门边。他眼角轻轻耷拉,嘴角下撇,仿佛能挂住一汪委屈。
望着眼前委屈出褶的小圆脸,陈溪不由生出几分歉意,起身说道:“此事来得太过突然,我也有些措手不及,近日忙着筹备,一时没得出空去寻你。”
胡木气得鼓了下脸,“我说前段时间来寻你,你总不在,合着是被宋玉盘给拐走了。”陈春雨的事,早在村子里传开了,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宋玉盘扣帽子。
陈溪笑意不减,又是端座又是递水,耐心地将胡木的情绪一一抚平。胡木的情绪也是来得快,去得急,很快便被陈溪正在绣制的婚服给吸引住了,精美寓意的图案看得胡木眼睛一亮。
心中暗暗决定,他成亲时的婚服也要陈溪来绣。
窗外,清脆悦耳的鸟鸣如珠落玉盘。陈溪循声望去,只见一对喜鹊正在枝头亲昵,相互偎依。他会心一笑,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宋玉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