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小满。
白思若和萧惟然领着卫队进入相润地界。
马车上白思若抱着阿泽看向车外的景色。
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整齐稻田,延伸到远处。
天蓝云低,野绿风清,气候飒爽。
令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阿泽更是因为一直闷在马车里,此刻欢快地只想飞出去。
白思若赶紧拦下她,这儿可不是风荟林,后面跟着东照的侍卫,不能露出翅膀。
“为什么不能飞?我都好久没飞了。”阿泽眼巴巴望着天空。
白思若:“阿泽,我们现在是执行神上的任务,要是你暴露灵族的身份,那希音和纪铎就会惹人怀疑。”
阿泽咬着下唇:“好吧”
看到她沮丧的小脸,白思若附到她耳边:“到晚上,天黑,没人看到,随便你飞。”
阿泽眼睛瞬间亮起来:“嗯”
躺在旁边的萧惟然伸了个懒腰:“我也想去外面跑跑,这做人太不自在了,满是条条框框,还是灵族好。”
白思若拍了一下他胳膊:“阿然,你才当纪铎几天,就烦了?”
萧惟然坐起来:“可不是,每天都要扮成别人,和无关的人打交道,还不能出差错。刚开始有趣,时间久了一点也不畅快。”
“说起来”萧惟然挪到她身边,深沉地望向她:“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萧惟然说着,便凑近,欲亲吻她的唇。
“不可以”阿泽伸手捂住他的嘴,用力推开他:“我不允许大魔头靠近神上,哪怕只是化成他的样子。”
“阿泽”萧惟然低头,用祈求的眼神向她示弱:“我和阿若是正正经经的灵族伴侣,为什么不可以?”
阿泽挥舞着拳头让他远离:“但你现在顶着纪铎的脸,对希音的容貌做这样的事不奇怪吗?”
“呃”萧惟然噎住,他看着白思若,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白思若笑了,她拉住萧惟然的胳膊摇了摇:“阿然,你很难受吗?”
萧惟然骤然愉悦地弯起唇角:“也没有,就是偶尔感觉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阿泽从白思若怀里起来,坐到两人中间,神情颇为严肃:“从现在开始,我要监督你们俩好好工作,不能让你们开小差私会。”
“啊?”“啊?”白思若和萧惟然哭笑不得。
白思若:“阿泽,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萧惟然拿出一把果干递给她:“阿泽,通融通融?”
阿泽推开萧惟然的手,语气稚嫩又板正:“我不接受贿赂。”
萧惟然故作可惜状:“哦,这样啊,听说相润的特色美食很多。这马上快进城了,我还想着带你和阿若去尝尝呢。现在看来,只能我和阿若去喽。”
阿泽听到,表情逐渐纠结起来:“嗯…工作很重要,吃饭玩乐也很重要,松弛结合,效率才更高。”
白思若忍住笑意:“阿泽大人说得有道理。”
萧惟然扬起眉毛:“一切听阿泽大人的。”
过了两个时辰,日落之前
一行人赶到了相润边境的一个中等城市,三桃城。
白思若望着巍峨的城墙,跟十几年前来相润时的印象比,有明显的变化。
城墙高了不少,筑城的砖石严密牢固。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城墙的墙垛下方大约五尺处,每隔相同的距离,就有一个方形窗口。
虽然现在封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但可以猜想到,必是重要的大型守城武器。
让人望而生畏。
如此防御措施,比之前提升了数倍不止。
到了城门口,三桃的太守,一个五十多岁的高瘦男子接待了他们,萧惟然作为东照队伍的领头负责和他交涉。
随后给他们安排住处、办理文书的是一位女官,方脸高额,沉稳大方。
自永昭长公主开放女子科举以来,陆陆续续有许多女子科举从仕,现今相润的官员,据闻有两成皆是女官。
参加完三桃太守举办的迎接晚宴后,几人回到客馆。
官方任务完成,明天有一天休息玩乐的时间,三人都很期待。
床上,阿泽躺在白思若和萧惟然中间,抱着白思若的胳膊:“小小若,赶紧睡觉。”
说着阿泽轻轻拍着白思若腹部,就像白思若哄她睡觉那样。
白思若:“阿泽,我现在不困。”
阿泽:“睡着了就困了。”
白思若:“……”
“说吧,你想做什么?”白思若支起头,看向阿泽。
阿泽:“我想趁着夜色,去外面飞一圈。”
“可以去呀”萧惟然侧过身,面对着她们:“现在没人看到。”
阿泽立时从床上坐起:“但我走之后,你们俩不能亲亲抱抱,所以,必须先让你们睡觉。”
这件事还没过去,白思若忍不住捏了捏阿泽的脸:“你这个监督官当得真称职。”
萧惟然:“明天你不吃美食啦?”
阿泽抱着胳膊义正词严:“明天才是休息时间,今天是工作时间,你们今天不可以。”
真是个小机灵鬼,这时萧惟然躺平,闭上眼睛:“阿泽你放心去吧,我好困,睡了睡了。”
等这个小家伙离开之后,他偏要和阿若亲亲抱抱。
阿泽凑到他脸上方,观察他是不是说谎:“小小然?”
“嗯…”萧惟然语调含混慵懒。
阿泽:“你睡着了吧?”
“快了…”萧惟然装作呼呼大睡。
那边白思若也闭上眼睛。
阿泽见状给他们盖上被子,又观察了一会儿,见两人皆没有醒来,便打开窗户飞出去了。
阿泽一走,萧惟然便伸手将白思若揽进怀里,亲吻她额头:“阿若,总算亲到你,太不容易了。”
白思若睁开眼睛,抱住他腰闷笑:“阿然”
两人就这样静静拥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
过了一刻,窗外好似有什么细碎声响,不会是阿泽回来了吧?
白思若和萧惟然赶紧分开,各自假装沉睡中。
等了须臾,声音消失,恢复安静,不是阿泽。
萧惟然又转身抱住白思若:“我好久都没有体会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了。”
白思若搂住他脖子:“我也是,还做这么偷偷摸摸的行为。”
两人相视笑个不停。
大半个时辰之后,白思若和萧惟然听到远方有细微的声音,阿泽的灵力气息在逼近,两人赶紧分开躺好。
刚闭上眼,阿泽从窗户飞了进来,跃到床上。
她摸摸白思若的眉毛,捏捏萧惟然的鼻子,确定他们还睡着。
阿泽钻进被子,躺在中间,安然入眠。
第二日早。
白思若抱着阿泽,和萧惟然去了三桃城最大的早市。
早市很热闹,很多卖早点和果蔬的摊贩整齐摆在两侧。
几人尝了烧饼夹肉、豆腐脑、韭菜煎饺、鸡肉馅饼、油条、紫米饭团、羊肉汤…等等好多小吃。
每一样味道都不错,三人找了小桌,埋头大吃。
“烧饼好吃。”
“煎饺闻起来真香。”
“这个油条也不错。”
阿泽吃得尤其开心,捧着一个饭团啊呜一大口,再咕噜大口喝羊肉汤。
萧惟然将馅饼递到白思若唇边:“阿若,还吃吗?”
白思若咬了一口:“我差不多饱了。”
她舀一勺豆腐脑喂给萧惟然:“豆腐脑配馅饼,不那么干。”
萧惟然一口吞下。
白思若见他还有半个馅饼,把余下的半碗豆腐脑也给他。
萧惟然和阿泽继续干饭,白思若吃好了,观察起早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不管是商户还是买东西的普通民众,皆面色红润有神,身体矫健有力,衣着整齐亮丽。
衣服材料虽不是名贵的绫罗绸缎,但也是细密柔软的棉布,质感很好。
其中有一半是女子,她们可以独自做买卖,上街购物。
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平和开心的神态,即便有讨价还价,争执起来的双方,也都中气十足、活力满满。
完全不似东照底层人民面黄肌肉、衣衫褴褛、愁苦黯淡的面貌。
感觉相润的民众似乎都衣食富足,生活水平明显高很多。
萧惟然把阿泽剩下的食物也一并解决完之后,三人离开早市,去附近一个茶馆消消食。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在讲一个女神探的话本子,口若悬河、声情并茂,周围茶客听得津津有味。
内容说的是一个寻常家的姑娘叫程敏,自小聪明伶俐,其村子出现一个离奇案件,那姑娘抽丝剥茧,找出了幕后真凶,闻名乡镇。
十八岁时应聘上捕快一职,屡破难案,惩恶除害,不惧艰险,最后成为一州的提刑官。
听说是根据附近州真实人物改编的。
此时,说书人正讲到程敏在查无头尸案:“要说这程敏带着仵作官差,赶到了案发地,只见……”
疑念叠起,险象环生。
阿泽眼睛瞪得大大,听得很认真,不敢漏掉一个字。
一盏茶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今天的章节讲完,离开了说书台。
可阿泽还没有听过瘾:“接下来呢?没有了?真凶都还没找到?”
阿泽见说书人离去,立刻准备追上去。
白思若连忙拉住她:“说书先生今天的故事说完了,明天才会接着讲。”
“可我想知道故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阿泽依依不舍看着说书台:“咱们明早就要离开这城赶路了。”
萧惟然见到阿泽委屈的样子,心生一念,摸摸她的头:“阿泽,我知道这个故事,让我回忆回忆,随后说给你听。”
“太好了”阿泽兴奋地抬头,抓住他袖子。
白思若也惊讶地看向萧惟然,用眼神问:“你怎么会知道?”
萧惟然回视她,让她看他的。
白思若便静静等着,看萧惟然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记起来了。
话说这上一次的线索中断,案件陷入停滞,程敏又回到案发现场,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果然,在一个角落里……”
萧惟然说得是有模有样,但白思若很确定,这是他现编的。
不过阿泽仰着头,听得目不转睛,完全没察觉异常。
想不到阿然编故事也有一套。
故事结束,阿泽鼓掌:“哇哦,程敏好厉害。”
白思若也鼓掌:“阿然的口才和记忆力也很厉害。”
之后三人又逛了三桃城有名的地方,去酒楼吃了饭,这一天圆满结束。
小半个月之后,临近芒种,下午,卫队终于抵达浩京。
白思若和萧惟然被浩京的变化惊到,建筑壮阔精美,物产丰裕多样,比十几年前繁盛数倍。
迎接他们的是相润国右相,许凝。
一个三十多岁、穿紫色官服、五官雅正坚毅的女子,领着身后的礼部官员站在大道中央:“欢迎东照使臣来访相润。”
萧惟然上前:“贵国盛礼相迎,我等荣幸之至。”
纪铎是东照兵部尚书,皇帝面前第一重臣,此次更是为联盟而来,所以对方派了右相来迎接,表达重视。
白思若抱着阿泽,跟在萧惟然身后一段距离处,她现在身份是纪铎夫人,阿泽是养女,不便上前。
许凝她有印象,在长公主元容的记忆见过,是女子可以参加科举以来,最先考中进士的两位女官之一,观点犀利,起初的职位是刑部主事。
想不到十几年过去,许凝已贵为右相。
之前听说相润朝廷,三年前许凝任右相,两年前韩启任左相,一年前相国颜征请辞。
颜征辞去相国职位后,在浩京呆了半年,见左右相皆能游刃有余地处理朝政,便离开浩京,不知去哪隐居了。
如今相润实权在左右相手中。
前面萧惟然和许凝并步前行,谈论着什么。
白思若抱着阿泽回到马车上,跟着队伍缓缓前行。
当时听到韩启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哪里听过。
白思若回想了好久,想不起来。她有些纠结,算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行人抵达会宾馆。
许凝对萧惟然说:“纪大人和家眷好好休息,一个时辰后,会有专人接你们到皇宫参加晚宴。”
萧惟然行谢礼:“有劳右相大人。”
“分内之事。”许凝带着相润礼部官员离开。
白思若和阿泽萧惟然走进会宾馆的房间,一进门,富丽雅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床”阿泽开心地指着中间柔软宽大的开放式床,四周还垂着梦幻的纱幔。
白思若抱着阿泽朝床走去,两人扑到床上迅速躺下。
“好软好舒服”白思若精神立时放松下来。
总算到浩京了。
阿泽兴奋地划展四肢:“我喜欢这里。”
萧惟然环视房间。
布局合理巧妙,用品整洁周全,设计处处贴心精美。而且这么讨阿若和阿泽女孩子们的喜欢,想必设计师也是一位女子吧。
萧惟然走到床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四仰八叉的姿势,他用灵力把阿泽移到枕头上,再把白思若的鞋子脱下,抱着她放到正确的位置上:“阿若,躺好。”
白思若拉住他:“阿然,你也躺下休息。”
“嗯,马上”萧惟然运起水团,把三人身上的灰尘污渍都清除掉,随后也上了床。
阿泽不想睡,坐起来好奇地看看这,瞧瞧那,最后跑下床不知道看什么去了。
白思若握住萧惟然的手:“阿然,今晚就要见到相润的皇帝和官员了,我的身份不便多话,你自己可以应对吗?”
萧惟然笑道:“放心吧,这次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联盟成与不成,回去都有说辞交差。
你和阿泽尽管吃好玩好便行了。”
白思若:“嗯。嗯?阿泽呢?”
阿泽大喊:“我在这里,这儿有个奇怪的木具,可以转出风来。”
这么一说,白思若和萧惟然也很好奇,起身走到阿泽身边。
角落里,遮盖的绸布散在一旁,一个有五叶片和底座的木制器具放在桌面上,阿泽握住它背后的手柄摇着,叶片徐徐转动,竟生出均匀强劲的风。
这太神奇了,有它,夏天不用怕热了。
白思若感受着风:“凉快”
萧惟然托着下巴:“不知是哪位能人发明的,虽然仍需人用手摇,但省力多了,风还大。”
阿泽摇着它玩得不亦乐乎:“哇,好特别。”
白思若:“我也想知道,有时间咱们可以在浩京打听打听。”
三人说闹了一会儿,换上参加宴会穿的正式衣服,白思若把三人衣服都整理一番。
她理好阿泽的白裙,嘱咐她:“阿泽,宴会上不能任性,不能用灵力哦”
“知道啦”阿泽蹦蹦跳跳:“小小若你说过了。”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许凝派的人来接他们去参加晚宴。
三人坐上豪华马车行了两三刻钟,到达相润皇宫。
紫宸殿,金碧辉煌。
群臣密集入座,皇帝元度一身深蓝龙袍坐在上方金椅上。
萧惟然上前行礼:“东照国纪铎,参见相润皇帝陛下。”
白思若抱着阿泽,在萧惟然身后也跟着行礼。
元度:“使臣和夫人免礼,欢迎来到相润。一路周身劳顿,朕为使臣了歌舞美酒美食,快快入座。”
“谢陛下盛情。”萧惟然呈上礼单:“这是我国献给陛下的礼单,请陛下过目。”
元度接过太监递来的礼单一看,眼睛发亮,视线瞟向许凝的位置。
许凝坐在左边首位,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
元度收到随即欢畅大笑:“东照诚意如此之重,相润当会礼尚往来,回赠我国的特产给东照皇帝,定让使臣满载而归。”
萧惟然:“臣代表我皇感谢陛下,祝愿两国友谊长存。”
元度:“好,友谊长青,使臣快请坐。”
太监:“上歌舞。”
一群男舞者走了进来,开始跳相润的扇舞。
萧惟然坐在右侧首位,白思若抱着阿泽在他旁边席位坐下。
白思若悄悄观察着元度。
元度如今三十三,已到中年,但根据他的神情和刚才与许凝的互动,显然心思浅白,不似手握大权皇帝那样的深不可测、威严迫人。
看来,此行结果主要看许凝的态度。
不仅,还有相润的左相。
白思若朝对面坐的官员望去,在许凝旁边坐着一个同样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相貌俊好,风度翩翩,并且…她以前好像见过。
记起来了。
是她十几年前第一次来相润时,在边境小城遇到的那个卖画公子,彼时他正被太守儿子羞辱,她碰巧解围。
是送她那幅星夜劈山图的韩启。
想不到他成为了相润国左相。
白思若看着韩启和许凝,默算了他们俩的年龄。
许凝今年三十六岁,如果韩启当年十八岁,如今是三十五,和许凝年纪相差无几。
这时对面的韩启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也回视过来,对她和萧惟然举起酒杯:“韩启欢迎使臣和夫人,敬二位一杯。”
许凝介绍:“这位是我相润的左相。”
萧惟然也举杯:“久仰左相大人高名。”
韩启:“纪大人更是年少有为。”
萧惟然和韩启将酒一饮而尽。
白思若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挺好喝的,应该是果子酿的酒,有一股甜味。
怀里的阿泽今天很乖,低头对着桌案上的食物专心致志品尝。
宴会过去小半个时辰,歌舞换了几回,众人也基本吃饱了。
萧惟然进入正题,他对许凝举起酒杯:“右相大人,粮食的事,就有劳大人费心了。”
许凝也举杯致意:“纪大人言重,相润和东照之间的粮食贸易向来频繁,流程熟稔,算不上费事。”
两人举杯相饮。
放下酒杯后,萧惟然面现隐忧:
“可是此次需要的粮食数量巨大,不知贵国是否有足够的存粮?
若给贵国添了麻烦,纪某实在惭愧。”
许凝容色舒缓:“纪大人无需忧虑,幸得近年风调雨顺,相润存粮尚足。
不过这么大一批粮食出口,势必会影响相润的粮价,因而两国交易的粮食单价不能再低了。
而且调粮需要时间,得分三次交货。”
萧惟然一顿:“那是自然,贵国肯出粮相助,便已是万幸,岂能再让出利润,令贵国蒙受损失?”
“只是…”萧惟然话音一转:“贵国不疑虑,东照要用这批粮食做什么吗?”
许凝轻轻一笑:“交易完成,客人想用它做什么都行,我们无权过问。”
白思若在旁边细听着,夹了口菜。
看来相润不想掺和战事。
萧惟然看向许凝:“相润如今国强民富,为何甘愿偏安一隅?繁荫十几年前的斑斑恶迹,贵国当真不计较了吗?”
许凝眼神坚利:“纪大人此言差矣。
正是十几年未受战事侵扰,才能成就相润如今的国强民富。
国家尊严虽重,但比不上百姓的安居乐业。
往事仇怨要追,但不能以没必要的牺牲和损失为代价。
相润如今是比以往强大,然还远远达不到向外扩张的程度。”
萧惟然愣住,没料到许凝会说出这番话。
许凝见状眼神一变,逐渐温和,接着说:
“但是,如果东照秉持大国担当,惩治繁荫罪行,还两国与方将军公道,相润自是仰慕佩服,以粮食全力支持。”
萧惟然一下清醒。
许凝是相润的右相,可别着了她的道。
她不让相润参战,却支持东照开战,想坐收渔利?
可是,她就不怕东照吞了繁荫后对相润动手?
萧惟然微笑:“右相大人,相润不过卖了些粮食,称不上全力支持吧?
不如两国结盟讨伐繁荫,拿下繁荫领土定易如反掌,届时一国一半,岂不是共赢?”
许凝喝了一口茶:“纪大人说笑了,我相润水土不宜养马,骑兵稀少,军队不擅长进攻,恐怕帮不上贵国的忙。
但粮食这块,东照要多少,我们就卖多少。
如果有朝一日,东照占领繁荫城池,百废待兴,我相润愿意出双倍价格,用粮食及其他物资换购繁荫城池内所有的铁制品。”
萧惟然细思之后,面色骤冷:“右相大人好算计。
不想承担风险,却要分享利益。”
许凝要铁做什么,铁是重要军事资源。
莫非相润要制作大量兵器?还是防止东照拥有大量兵器?
壮大自己,同时预防潜在敌人坐大?
许凝:“纪大人误会了,这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而已。
东照若是觉得不妥,可以拒绝。
只是,这伤了两国情谊,后续的粮食交易恐怕会受到影响。”
萧惟然凌厉直视许凝:“右相大人是在威胁纪某?”
许凝平静回视:“不,是友好提醒贵国,互帮互助,两国情谊才能长久,东照对繁荫的战事,才能更加顺利不是吗?”
萧惟然心惊。
许凝很自信,根本不怕东照倒戈,她的底气在哪儿?
他回想这一路所见。
是了,相润今非昔比,国力强盛,城池防御力是以往数倍,铁骑即便到城门下也奈何不了他们。
若非相润骑兵少,不利攻击,该怕的就是东照了。
还有粮食,许凝既然放话要多少有多少,库存必然非常充裕,说不定累积的陈稻旧谷根本吃不完,巴不得赶紧清理出去呢。
许凝态度如此强硬,是在提前警告东照,不要以为有骑兵,日后占领繁荫,野心大增,便对相润起什么歪心思?
萧惟然锁眉,这让他怎么回,才能维护东照的颜面?
这时韩启开口:“许相言辞还是这么直接任性,不顾两国友谊,在下认为不妥。”
许凝语气明显不悦:“韩启,你又要和我唱反调?”
韩启站起,向萧惟然方向行礼:
“在下替相润向纪大人赔罪。
相润是真心想与东照结为盟友,奈何实力所限,只能提供粮食。
相润想要铁,是要用在我们新研制出的多种农耕器具上,计划大规模应用,提高耕作效率,因此对铁的需求很大。
希望纪大人理解。”
韩启态度谦和,行为儒雅,倒让别人不好说重话了。
萧惟然也站起,做出虚扶的动作:
“左相大人不必如此。
相润需要铁本正常,但纪某无法确定贵国到底是用在农具上,还是攻击的兵器上。
这样一来,纪某不好说服我国陛下呀?”
韩启伸手请萧惟然坐:“这样吧,攻下繁荫城池后卖给相润的铁,其中十分之一,相润会制成新代农具,将成品回赠给东照,纪大人意下如何?”
萧惟然敛目思索片刻。
相润竟然愿意分享如此重要的生产技术,这对东照底层农民很重要,对东照的生产力更重要。
不对,既然相润肯分享,说明他们早已掌握了比赠给东照农具更先进的技术。
相润粮食产量如此大,说不定已经普及了,他们回赠新农具,是为让东照安心和同意。
所以,他们要把铁用在什么地方?
先不想这个了,当务之急是考虑要不要接受这个条件。
新的生产技术很让人心动,如果再加上好的种子,东照的粮食产量势必会大增。
底层平民生活也能好一些,虽收成免不了被赋税和地主拿去大半,但留下来的总归能填饱肚子。
萧惟然抬头:“如果再加上一批优良种子的话,可以考虑。”
韩启有所迟疑:“这…”
许凝见状:“纪大人的要求强人所难,相润无法接受,除非东照能保证,攻下的繁荫领土内的一半铁都平价卖给我们。”
一半铁?萧惟然冷哼:“贵国胃口这么大,也不怕吃多了撑着。”
许凝镇定回:“是我们胸怀宽大,帮助东照解决饥饿大难题,出了力收些报酬也是应该的。”
萧惟然:“看来此事无法达成一致了。”
许凝:“纪大人是说铁之事,还是粮之事?”
韩启转头看向许凝:“许凝,你要求如此苛刻,不顾两国关系了吗?用一批粮种表达相润的诚意,也不是不可。”
许凝回视他,语气不满:“韩启,外交是右相的职责范畴,你身为左相,管得是不是…有点宽?”
韩启似乎习惯,从容回:“两国邦交是大事,在下不能任许相一人胡来。”
许凝冷冷看着韩启,韩启沉默不言,气氛陷入僵持。
白思若边观察两人,边吃着阿泽塞给她嘴里的点心。
许凝和韩启不和?
但她总感觉他们俩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
这时皇帝元度笑着开口:“两位丞相莫争了,今天宴会是为使臣接风,具体的事情容后再议。”
许凝和韩启皆行礼:“是,陛下。”
元度看向萧惟然:“使臣,来,欣赏欣赏我们相润的歌舞。”
“谢陛下”萧惟然挤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
白思若凑过去拉拉萧惟然的手,萧惟然看过来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他没事。
之后,萧惟然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对面的许凝和韩启。
白思若回身坐正。
看来,阿然也看出了许凝和韩启的意图。
许凝是长公主元容的人,韩启是相国颜征的人。
以元容和颜征的关系,加上两人同在颜征手下任职,关系怎会如此冲突?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登上相位之后,故意在元度面前不和,让元度刷刷存在感,让他以为自己手握决策权,可以平衡双方。
免得两人意见太一致,元度觉得自己失去对朝政的控制,起了夺权之心,非要瞎折腾,令朝局动荡。
实际上,大事许凝和韩启早有定夺,有分歧给元度决定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细节罢了。
而他们俩在迎接使臣的宴会上,没有隐藏彼此之间的不和,是趁机实施谈判策略。
许凝扮黑脸,争取最大利益。
韩启扮白脸,修复两国关系。
不愧是追随元容和颜征的人,两人配合地天衣无缝,甚至连阿然也差点应付不过来。
此次交锋看似剑拔弩张,随时要反目,其实大方向已有了眉目,只剩铁与种子或多或少的问题。
白思若看着面色有些冷意、在夹菜的许凝,和面色如常、温文尔雅饮酒的韩启,他们俩之间没有任何私下的眼神交流,仿佛是天大的仇敌。
也难怪元度和其他人看不出。
“舞蹈好看”阿泽拽了拽她胳膊,指给她看:“小小若,你看。”
白思若顺着阿泽的手看去,见舞者在旋转,技艺高超:“嗯,很厉害。”
阿泽此刻吃饱了,观赏歌舞,没有捣乱,好乖呀。
又过了两刻钟,宴会结束,元度离去。
众人也纷纷起身,从紫宸殿往外走去。
许凝走在萧惟然右侧:“同一辆马车送纪大人和夫人回去。”
萧惟然:“有劳右相大人。”
白思若抱着阿泽走在萧惟然左侧。
忽然,身后传来韩启的声音:“夫人,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