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怎么办?”沈凉没心情理他,一把推开了许观,踱步上前看去了陷入昏迷的裴永辉。母女二人又将他扶起正坐在方凳上。
裴溟烟和裴母都垂头丧气地摇头。眼见沈凉也焦头烂额的模样,许观这才发觉他还是个热心肠。
沈凉心一横,忽地抽出裴溟烟的剑,刺去了裴永辉的额心,吓得众人都是一惊,只一滴鲜红的血珠落下,与此同时他双目凝神再次运功。
“这是,写魔眼第二重境界?”许观微讶,同时带上了忧虑之色。写魔眼尽管好用但极其伤神,若是施法者心智不坚,甚至有可能也遭受反噬精神崩溃。
写魔眼一重,扰人神智。二重,乱人心绪。三重,杀人无形。
沈凉双目带光,有淡淡的金色,灵魂似乎已离体,不知道透过裴正青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化莫测沉浸在了他的记忆里。
二十年前。华山。
原来裴正青原名,裴永辉。
这年十九岁,他已经在华山上呆了快十二年了。
他从小没爹没娘,在农民舅舅家呆了几年,做饭洗衣铲屎喂猪,照顾好吃懒做的舅舅,后来舅舅得了脑瘫病死了,而他又实在是太穷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上华山出了家。
师父们只图把他喂饱,其他的一概放任不管,他开始觉得生活很无聊。
没什么别的追求,裴永辉最先也只是想混口饭吃才当的道士。华山上也没趣,他又压根对打坐练功不感兴趣。
这一闲,就容易思淫/欲。
那个年头不太平,内忧外患的,国内局势刚刚稳定,社会治安怎一个乱字了得。
但偏偏外来的新鲜花很多,样比如华山脚下镇上开的麻将馆,里头就配备了可以赌钱的打鱼机,裴永辉偶尔进去玩两把,小赚一笔,几次下来赢了不少,日子相当滋润。
不巧,某一次他运气好,一把打了条美人鱼,可以赢差不多500元。裴永辉高兴坏了,没注意到老板娘递钱给他时的脸色难看,出门没几步,就被一堆汉子给围了。
钱,就这么没了,还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裴永辉报警,结果是城管来了,把馆里的打鱼机没收了,扬长而去,对他苦难的遭遇视而不见。
麻将馆没了,这下乐子也没了。
他想搞钱,他不想待在华山了。
听到山下有些衣冠楚楚的人说哪儿哪儿发财,干什么干什么暴利。他心痒难耐,也想开个茶馆什么的,说干就干,他向师父借钱,又怂恿师兄弟一起,好说歹说成了,把生意做了起来。
裴永辉也算孝顺,讲义气,先还钱,赚了多少还会拿回山补贴,原本他以为这样平平淡淡的也挺好。
结果,生意刚刚有起色,先前抢过他钱的那一波人又来了。逼他关门,他反抗,但打不过。他报警,来了一个警察,其余的全是城管,敷衍了事,说:“要不你改行吧。”
与此同时,裴永辉发现,镇上那家麻将馆又搬出了她那台被没收的打鱼机。
打听了这才晓得,原来老板娘是关系户,她儿子是公安局里的。裴永辉小小年纪,第一次感受到了社会的骨感。
师父师兄弟们一听他的遭遇,并不愤懑,只是唉声叹气道:“生意就算了吧,这年头是这样的,咱们没那个福气。”
可年轻气盛的裴永辉却不这么想。
他只觉得,我只是打不过他们而已。
于是从此认真锻炼身体,练功习剑,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打通了气脉,成为了不同于普通人的——圈里人。
当他领悟到这种超凡的力量后,颇为怨愤地问过师父:“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样的好事?”
师父意味深长道:“能修行者,万里挑一。有天资者更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即便如此,也是非勤字不能入门。你早些年不务正业,练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还好意思埋怨师父教你得晚了?”
说完裴永辉脑门就被记了一锤拐杖。
这下不同了,裴永辉不一样了,他已是修行中人。
他要报仇,他想出气,他想把自己那个茶馆再经营起来,那个仗势欺人的婆娘老子要她好看!
裴永辉说干就干,一番舌炮撺掇了几个社会混混,第二天就跑去麻将馆找茬挑事,碰上那老板娘就是一顿毒打,然后逃之夭夭。
结果,直接把人打死了。
这下坏了,明明只是寻滋惹事,这下却变成了故意杀人罪,裴永辉也知道事闹大了,于是当天夜里就卷铺盖偷偷跑路。
一时情急,路上碰上了师兄,心慌意乱地还把师兄也给打了,从此以后再也没回过华山。
次日,公安局找上门来,找裴永辉要个说法,不仅要判他杀人罪还要赔偿上万元,结果得知他跑了,那么这事的性质就变成了畏罪潜逃,刑上加刑。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凉再睁开眼睛,一是运功后神思疲倦,二是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他看去愁眉不展的裴溟烟裴母二人,心道她们二人恐怕还不知道此事吧。
“可有找到什么线索?”裴母问。
陈年旧案,而且都过去二十年了……沈凉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问她:“裴老爷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爸呀,是个老实人。”裴母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解释说:
“他当年一个人出来闯荡,在我妈开的餐厅里帮厨。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乱的很,我们做餐饮的,经常遇到有些顾客喝醉了,发酒疯不给钱,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正青呢,牛高马大的,又有点腿脚功夫,遇到这种事从来不怕,他嘴巴又厉害,很是讨人喜欢,自从有了他,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好。”
裴母娓娓道来:“一来二去,我们俩就好上了,接了餐馆谋生,有了溟烟。他呢,碰上我妈又病了,他就把餐厅给卖了,到城里专程买了房接了老人尽心照料,后来,我想想,像是在溟烟七岁那年,他又开始做生意,卖羊肉汤,越干越红火,整天跟些有钱人打交道,进进出出都是好车,跟正一门也就是这么攀扯上的关系。”
听到这里,许观感慨评价道:“如此说来,裴门主还有点乘龙快婿那味儿了。”
“不不,哪里,我们当初也就开了个小餐馆。”裴母难为情道:“是给予了正青很多帮助,但后来也都是他自己努力,我们才能有今天的。”
沈凉还想开口,许观却先一步说:“他也累了。都休息休息明天再继续吧。”
他这么一提醒,裴家母女二人才看到沈凉的满头热汗,唇色苍白,且还因为运气过多而呼吸剧烈。同时惹得身旁的许观目光热烈移不开眼睛。
没再多说,沈凉也确实需要平复心情。他领着许观回了房间,思索片刻,又被许观打断问:“所以你是在裴正青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你杀过人吗?”沈凉定声道:“你会跟一个自己的亲手杀死过的人同床共枕几十年吗?”
“我没听懂你这话的意思。”许观挑眉,看出了他情绪的异样,于是牵着他的手传递着安全感坐下。
沈凉回答:“裴正青,原名裴永辉。他曾经是个杀人犯。最离奇的是,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他失手打死的那个女人,和他现在的妻子长的很像。”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沈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过失杀人后,又觉得追悔莫及,所以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向死人忏悔。这……说得通吗?”
许观没太惊讶,回答:“裴正青的故事不是重点。我们是来查单行一写魔眼这条线索的。”
“那我要是真的用写魔眼让裴正青清醒了。”沈凉重重地叹气,无奈说:“我肯定会报案的吧。”
“圈子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圈里人动手切磋,杀了人还可以转圜。圈里人对普通人动手,死了人,直接枪毙。”许观摸着他手腕上用红线穿过的三个铜钱,漫不经心道。
“哎,对了许观,”沈凉狐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被绑到这里来了的?”
“这个。”许观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一本正经的,“因为我跟你心有灵犀。”
脑残。
沈凉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哎呀不逗你了,是司马家的神机妙算。”许观笑笑,示意手上的铜钱,说:“乾坤八门,能让我知道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而就是这件法宝,能让我进入内观的时候,不会迷失。”
“所以也就是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咯?”沈凉一脸质疑,他问:“那我要是问下一届漂亮国总统是谁,你也能知道吗?”
“这就涉及到一个权重的问题。”许观说,“你问的问题,如果对你,或者这个世界影响很大,那么得到答案就会相对简单。如果你问的问题,对你,或者对这个世界影响太大,那么就不容易得到答案,并且很容易在内观里迷失。”
许观显摆似地道:“还有一点,是你得到了这个答案后,对你自己,或者是对世界的影响。因为你,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你受到这个事情的左右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来改变这个世界。反过来说,这也会影响你是否能得偿所愿,从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听不懂说人话谢谢。”沈凉无情地表示不想听你装逼。
“没关系,你只需要记住我爱你,这是宇宙永远恒定不变的道理就好。”
“……”弱智。
就这,他怎么考上的清华?
嫌弃是嫌弃,但沈凉倒是不质疑过许观的学历真实性,毕竟北京本地人上清华就是要更容易。
咳咳。话说回来,沈凉的写魔眼已修至了第二重境界,倒是惹起了天赋选手许观的好学心,他颇为兴奋,跃跃欲试,“师叔,把你的眨眼秘术再对我使一次怎么样?就是对裴正青那套。”
“不是,你怎么就不吃一堑长一智呢……”沈凉无言以对。拜托,他真的不想再被杵着了,对,这对菊花来说很危险!
“都是修行中人,这算术法切磋好吧。”许观表示无所谓,仿佛忘记了上次的尴尬,并且含笑看去沈凉的眼藏着暧昧的光。
“这样,来。你进我的内观看看。”许观突发奇想,不知哪儿来找到一把刀,就要往自己脑门上戳,吓得沈凉猛地站起来把他动作制住,一急四川话都飙了出来道:“哎呀瓜货,你咋个这么莽喃!要不得!”
“我就晓得你心里有我。”许观好笑,也回了一句正宗的四川话。
好嘛,才想起你也在成都待了很久。
沈凉瞪了他一眼,乖乖坐下,嘟囔说:“行。你不怕死的话,就放任我进去吧。”
要知道,术士的内观几乎等同精神世界。尤其是在入定冥想修行时,是万万不能被任何人打扰的,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功亏一篑,甚至更严重导致直接疯了的大有人在。
许观说着,拿过沈凉的手,先是搓热了哈气,再将铜钱放置掌心,跟沈凉十指交握,同时将额头抵去了他的眉心,说:“闭上眼睛,脑袋放空。”
沈凉配合,感到一阵暖和的热流传递过来,再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身处在一片镜面之上,满眼繁星,点点微光,似乎包含了宇宙星辰。
“很漂亮。”沈凉看去一旁笑眯眯的许观,见他一身黑袍,随风散步,如飘逸坠尘的凡仙,慢吞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曾听人说过,内观体现了一个人的心性,思想境界越是至纯至善的人,内观越是像山河大地一样美。”沈凉坐了下来,安然欣赏。同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奇特的能量,像风,滋润着自己的灵魂和呼吸,导致自己方才因运气过多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好舒服,感觉全身的气脉都像是被洗涤了。”沈凉感慨道,忽地周身一轻,自己居然飘了起来,浮到了许观的面前去。
“师叔,不要把这里太当自己家了,要知道,这里可是我的内观。”许观不怀好意,俯耳对他温柔威胁,“也就是说,我的地盘我做主,你只能任我摆布。”
话音一落,他划了划沈凉的鼻梁尖。
“你,搞什么?”沈凉慌了。还以为这逼要对自己霸王硬上弓。
然后就被他像放风筝似地,领到了一处别样的天地,只见星辰变成了云霞,不远处,青城山上那棵挂满了红绸子的树满目开花,如蒙粉纱,画面极尽唯美浪漫。
最重要的是,面前有两个小蒲团。
沈凉被放了下来,静静地看到许观拿出了一跟红绸条,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相当地幼稚。
他猛地想起,那些上青城山的小情侣,都花过9.9搞过这一出,还要写上自己两人的名字。
啊这,所以他是要在这里向我求婚吗?可是这里是他的内观,他的脑内世界,那意思是说——我这是在陪他玩自嗨?
沈凉脑子里一坨黑线。
受不了了,谁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