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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爷,老爷爷,你先坐下说话!”
陆瑶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老人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出声来,然后眼前老人又脸色通红的咳了半天。
陆瑶见状,也心知老人情绪太过激动,为避免万一,陆瑶连忙拉着老人的手走回屋里,寻了个坐处,扶着老人坐下。
那老人方的喘了几口气,才缓过神,然后抬起昏黄的眼珠看向陆瑶,嗫喏着嘴唇打算开口,但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半天未曾吐出一个字眼,只是陆瑶能从他皱纹斑驳的手上感受到阵阵的颤抖。
陆瑶向来善解人意,率先开口道。
“老爷爷,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是……,看来是家中旧人,也算是我长辈了,晚辈一直这样称呼你,属实是失了礼数。”
“小……小姐……长辈,长辈不敢当,您和老太爷一样叫,叫我赵铁得了,我是当年跟着老太爷在复州开茶馆的伙计,可惜,可惜,后来老太爷需要回京中宗家处理事务,便将这茶馆交给我经营,可惜小的实力实在有限,有负老爷所托,生生把老爷留在咱们复州的产业经营成这副样子,我……我实在没脸在小姐面前多提起这事儿!”
赵铁老人一听陆瑶问话,立刻顺着陆瑶的话语接了下去,但聊着聊着见着眼前的场景,又觉得惭愧无比,有负所托,那双昏黄的眼珠子又泛起了水光。
陆瑶听罢,倒也没多说什么,她一路走来也知道民间对茶道接受度不够,更何况复州这地界贫瘠动荡,本就不适合茶艺的发展,赵铁老人经营到这份上,她倒是心里可以预见的。
不过,陆瑶还是找到了两个疑点。
只见她皱起眉头轻声问道。
“赵铁……我还是叫您赵爷爷吧,长幼有序,您服侍爷爷那么多年,又坚守我们陆家产业这么多年不曾离开,这等忠义,我理应尊您一声长辈了,您受得起,千万不要推辞!
不过……我还是有些事情不太明白,万望赵爷爷解惑一下……”
一听陆瑶开口,赵铁老人心里瞬间感动万分,他本就愧疚自己有负陆瑶祖父所托,将茶馆经营成如今模样,没想到陆瑶丝毫没怪罪他,反而先称赞他多年坚守茶馆的忠义之心,这属实是赵铁老人没想到的。
加上陆瑶声音轻缓舒柔,待人接物宛如春风化雨,一瞬间让本来紧赵惶恐的赵铁老人对陆瑶好感万分起来。
“小姐,您尽管说,尽管说,有什么问题,老汉我但凡知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谢谢赵爷爷了,我来这复州地界也有些时日了,但是我观察地方风土人情却很是奇怪,一来复州是咱们陆家发源之地,先祖在开唐时,可是从这边带茶艺,茶叶入京中,震惊明皇,一举成名天下知,而今此地茶道衰微至此,连种茶百姓们唯恐避之不及,人人都说此地种不了茶,铁定亏钱,和咱们家发迹的历史完全相悖!
第二,祖父做事我最是清楚,事必躬亲,他当年如将您留在此地,必然是做好打点上下的,就算走的再急,最下也必然会通知复州这边的家门援助咱们家的茶馆的,如今发展至此……”
陆瑶环视周围一周,然后摇摇头,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加上我进门时,您给我说的救救陆家……您就给我透个底吧,咱们复州陆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赵老爷子原本也有心说这事,一听陆瑶提起,他可算是抓住机会了,连忙话赶话儿的接了上去。
“小姐!小姐!您真不愧是老太爷的亲孙女啊!这眼力见就是好,咱们复州陆家……如今,呵,在这复州哪还有当年半分茶道宗师家门的风范啊!
自从宗家移到京城后,留在这边守家的分支们,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茶博士做的再高,不过百工之一,有什么出息……
于是在老太爷离开后,现在这边分家的家主,也就是老太爷的堂弟陆龙老爷子就自作主张将咱们家将近千亩的茶田交给人经理,子弟全部不再从商,从工,只吃公中的钱粮来读书收租便可……”
“这也不至于至此啊……”
陆瑶听罢,摇摇头,赵老爷子说的是常见的工商阶级一旦起势之后就打算走的路子,毕竟在这个环境下工商地位的确不高,国朝甚至颁布过禁令商人子弟三代不可科举,避免官商勾结,所以堂祖所作之事,陆瑶还算能够理解。
“问题是……唉,问题是这边家主也不善经营,租出去的田地,管家掌控,家里少爷们连一年收上来多少租子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回去看过,遇见分家的陆华云陆三少爷抱着本书站在堂屋,我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节了,三少爷连二十四节气都认不熟……书没读好,然后家里的经济一团糟,后来,后来陆龙陆家主又怕老太爷察觉,就走,走了邪路……”
“嗯?什么邪路?”
陆瑶听到这儿,原本还算淡定的面容才有些动静。
“他,他学人放贷去了,然后又学人开设赌场……可,可是……”
“荒唐!”
听到这儿,陆瑶自从来到复州地界第一次方才动了真怒,重重的拍了下屋中的桌子站了起来,怒喝了一句,然后皱着眉头接着道。
“房贷?那是他可以做的么?寻常做这种事情的人家,不是在污泥腿子里混出的一身混不吝的地痞流氓帮派,就是背靠官府的人家,咱们复州这边认识几个官面上说得上话的人,这些年考上了几个子弟,仰或是这边子弟学的流氓滚刀板,耍的了狠?不然他拿什么学人放贷,放出去前咱们家是主子,放出去收回来的时候,别人可就是主子了!堂祖是有几斤几两,觉得自己学的了人家做这门生意来着?
还有赌场……赌场……这害人之物,家里祖训就有言,色子乃明皇与杨妃相戏之物,牌九乃梁山明公等人生事之因,醉于其中前者抛国,后者忘家,惑众不肖,凡陆氏子孙,应精于业,痛戒此物,如有违者,恣情放纵,父子兄弟一并连坐,概不姑息!
现在倒好,都不是族中子弟沉迷不沉迷这东西了,倒还直接一步到位开起赌场来!这……这……”
“小姐!小姐!切莫气坏身子,当年老太爷也察觉到不对劲,可是没来得及清账,老太爷就……唉……”
听到此处,陆瑶对复州这边陆家分家情况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大致就是想急功近利转型家族,却走上弯路的故事。
……这甚至已经比弯路更严重,算是邪路了吧……
陆瑶摇摇头,她在京中见过不少刚发迹的寒门家族就是两三代间被有心人设局坑害,结果整个家族便消家灭族,像是落在风里的尘埃一般,了无痕迹了。
不行,自己怎么都要回陆家分家去看看。
一来是作为这代家主,有义务要重振家风,这种事情断然不能出现在陆家之中,一旦蔓延起来,这的确是毁家灭族的大事情@
二来陆瑶也心知,如果不能把陆家这边的千亩茶田重新掌握在手里,用来种植茶叶,自己想在这边发扬茶道,重开茶馆的事情约摸就困难了,就跟崔大人他们说的一样光是运输费就够陆瑶喝一壶的,更遑论发扬呢?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必须要回分家看看,再做决定。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也是现在做其他事情之前必须做的事情!
“赵老爷子,咱们家这茶馆该修修了,以后我就住这儿,待到修好茶馆的时候,咱们陆氏茶楼重新开张!”
“啊?啊!小姐您说什么?修缮此地,住这儿?您别开玩笑了,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你一个好好的大姑娘家,住……住这破屋……我……”
“赵爷爷你住的,我怎么住不得?当初先祖研究茶道可是跑到深山里住的山洞呢?我住在这里也好考察附近人流,风貌,哪有开店开茶馆的,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就先找其他舒适的环境居住享受去了?赵爷爷别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陆瑶摆摆手,笑了笑,她做决定的事情,没人可以说动她,言必行,行必果,也是她一贯的风格。
……
入夜,原本早就应该漆黑一片的陆氏茶楼里突然有了一豆灯火。
原来是陆瑶在翻着账本。
虽然中午时分,她发下豪言要修缮这破旧废墟一般的茶楼,可是这银钱问题属实是难以解决……
陆瑶盘算了下手头的银两,发现要是自己买了材料,再叫工人的话,恐怕就不支了,但是这又是不得不出的支出,毕竟石匠,木匠的活儿,她可还没神通广大到也如医术一般精通了去……
要不先去分家问问,寻寻口风……
陆瑶脑袋里这个想法突然一闪,然后立刻被她打消了。
在京中这么多年,陆瑶很是清楚要和自己那位堂祖交锋拿回权力估计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没个三五个月解决不了,而且强龙难压地头蛇,止不住那位堂祖还有什么幺蛾子呢!
而且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不是陆瑶一贯的风格。
看来……
陆瑶撇了一眼自己包袱里的上好的茶具和首饰,要不就先当些东西出去,先抵过这一阵子,到时,茶馆经营起来再拿回也不迟。
可是……
陆瑶难得有些心疼,这些家伙什可是自小陪她一起成长,算是她半个家人,自己……唉……
一边是银钱的困境,一边是自己的理想,她总算是理解常挂在爷爷嘴边那句“半分钱难倒英雄”是什么意思了……
罢了,先把材料买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
接下来几天,陆瑶带着春桃跑遍了整个复州城的材料店铺。
看着被送往陆氏茶楼门前越来越多的木材,材料,都快堆积成山了,春桃一脸懵问道》
“小姐,咱们……咱们不请工人么,这些咱们怕是想自己搭也有心无力吧!”
“嗯……明天我们就去当铺,把我的茶盏当了,再去码头,木匠铺等地多寻几个人问问,尽量找找性价比高的吧……”
陆瑶皱着眉摇了摇头,心里却止不住叹息,看来她是真的留不住自己的茶盏了。
到的晚上,陆瑶刚想睡下。
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吵闹声,她赶忙翻身坐起,披上外衣靠近门扉凝神静听,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陆小姐!陆小姐!开门啊!是我们!”
陆瑶觉着声音很是熟悉,略微打开门缝瞧了一眼,但见门外火把林立,将陆氏茶楼这地方照的宛如白昼一般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