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奉不明所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在静室内打坐,收到消息说张楉行体内沉睡的灵魂跑出来,还把夏侯甲的身体抢了去,凌黛正闹着发疯要杀了他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简直离谱,先不说凌黛闹着要杀人这个消息具体有多么地失真,就说张楉甫,他曾经在张楉行身体内沉睡三十二年之久,醒来的时间却寥寥无几,平静得几乎令人感觉不到存在。
这样的人,说他突然暴起,比老实人颠覆众人想象抢银行还要令人不可置信。
但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它就这么真实地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包括张奉在内的天师府众人,才知道张楉行的身体,本来应该是张楉甫的,他这么多年透过张楉行的魂魄,和他自己身体的眼睛,关注着外界的一切,从来没有被人发现。
按理来说,这是一件很惊悚恐怖的事情,如果在平时,张奉肯定要面临一番选择,是选择保住从小带到大的乖徒弟张楉行,还是那个可怜的孩子张楉甫,他在回天师府之前,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但是这些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张楉甫杀死夏侯甲,抢了他的身体来的震撼,那可是一具旱魃的身体,据说当年满城尸体,独留他一个人幸存一下,本来快要入魔,是一位天外大能路过,顺手帮他重塑了身体,免了怨气缠身这一遭。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已经是那副莫测的模样。
当初道上的人都说夏侯氏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没能当成新一任走阴人的时候,不少人怀疑是否有内幕。
只有张奉的师父,一个活了三百岁的老家伙,和他其余几个知道内情的好友,认出他是百年前和他们在破庙喝过酒的那个年轻人,不知道怎么回摇身一变,成了夏侯氏走阴一脉的大长老。
后来双方之间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虽然不明白他到处走动做什么,但那具身体的异样,随着时间推移,千年前流传的故事重新浮现心头。
老道长仙逝之前,只留下张奉一人,千叮咛万嘱咐,切勿不可怠慢、冒犯夏侯甲。
他也一直这么做的,就算在万安庄刀灭归见到对方,在对方要求自己和他保持冷淡就好,他也一直执行,眼睁睁看着凌黛一步步按照对方的想法往前走。
就是这么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人,竟然会栽在自己徒弟手里。
别说张奉不信,就连反应过来的凌黛也不相信。
至于战兵,他知道的还没凌黛多呢,但现在,夏侯甲的死明显不简单,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白光,狠狠使劲拍了一下手,神情恍惚一瞬,“好像自从夏侯甲确定死亡之后,鬼子那边的动作才开始大起来的,这两房到底有什么关系?”看向凌黛的眼底满是探究。
最近双方动作都大了很多,凌黛不清楚,但他在其中的体会最是明显,国安光是抓间谍和汉奸,已经抓满两个牢房,其中还不算那些全家反噬死绝了的畜生。
凌黛示意战兵冷静,现在她同样不知道事情的进过,只能问最后一个和有交集的人。
“你当初是怎么得到他的身体的?”看到张楉甫用夏侯甲的脸明显呆滞一瞬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确定有不对劲的地方还敢抢,你是真的勇。”竖起的大拇指格外嘲讽。
“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去执意要去启朝遗址?”张楉甫不答反问,深吸一口气,烦燥的撸了一把头发,原本夏侯甲竖起的长发被他剪成寸头,搭配着脸上那道伤疤,一改肆意洒脱,狰狞中带着阴鹜。
“呵,还能为啥,为了给他找妖丹呗,现在在你弟妹体内的那个。”凌黛这次过来,从张楉行口中得知,华岁正在闭关,暂时不能相见。
她被张楉甫可笑的话噎得不轻,真想啐他一口,我们去不去,都不是你起坏心思的理由,活该。
点了点空掉的茶杯示意他续上,茶被续上,凌黛呷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茶叶,“呸,如果他真的如道……大哥所说的那样强势有来头,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要去万安庄走一遭。”
凌黛不由得想这一路走来,在万安庄最大的收获,或许不是牵丝天授,而是自己在地府的身份——被迫害堕入人间的转轮王。
再联想到战兵所说,自从夏侯甲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小鬼子纷纷走动起来,好像再没了顾忌。
巫族。
扶桑蕞尔小国,借用星辰之力,妄图李代桃僵,成为华夏正统。
凌黛现在还是一个纯种的种花人,她只要一想到百年前的屈辱历史,就恨得眼睛通红,恨不得劈死每一个鬼子,管它大的还是小的,五马分尸,萱草扒皮最好。
夏侯甲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自己成为走阴人,而是要把自己送去地府,找回转轮王的身份!
一瞬间,从前的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从向诗余、到赶尸寨、再到夏侯甲。
向诗余需要开启召阴令,夏侯氏为了召阴令不落在她手里,提前毁去。
拥有半张生死簿的向诗余,在清末时期屠过一整个村子。
这事儿说来也算有趣,他年幼丧母,跟着父亲入赘到一家富户,那家老太爷第二年死了,太太当家做主。
紧接着没两年,太太也病死了,爷俩激动了一宿,天一亮去报官,等着给太太出殡之后接手家产,却不料被族里的老少爷们告上衙门。
期间发生了多少角逐,已经无从得知,反正最后的结果,家产被族里收回,向诗余的父亲被判了斩立决,他被流放。
至于他怎么在流放的路上逃跑,又怎么去了羌塘无人区,得到半张生死簿,遇见一个将死的老和尚,凌黛无从得知。
但当初的他,是一个男人。
而且凌黛在下面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个早死的太太,她确实是被父子俩毒死的,但当初插手其中不止父子俩,还有族里被向诗余报仇杀死的族人。
向诗余在夏侯尘面前的癫狂,为了救回母亲而癫狂的神态,全部都是假的,为了得到召阴令,将生死簿的作用最大化而已。
夏侯尘自闭,不会说话,夏侯甲炸死,不知所踪。
凌黛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张奉和战兵见她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刷一下站起来,不知道又想起什么。
张楉甫反坐在椅子上,懒洋洋把下巴搭在靠背上,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不行的话,继续回去和张楉行挤一个身体算了,再不行当鬼修,真麻烦。
“我先打个电话。”凌黛急匆匆往门外走去,顾不得解释别的。
拨通梅南的电话,是一个稚嫩的声音接起,“喂,是凌黛姑姑吗?”
凌黛想了好一会,终于想起梅南前男友留下的儿子叫什么,“沐沐,你美男叔叔在不在,赶紧把电话给他,姑姑找他有点事情。”
“好,爸爸去太奶奶那里了,姑姑你等会哈。”沐沐拿着手机跑出去。
凌黛挑眉,这才多久,改口叫爸爸了。
她靠在门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刚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心脏扑通扑通一直跳,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无语看天,琢磨不知道谁又在背地里算计着陷害自己。
电话那头沐沐时不时和凌黛说两句,气喘吁吁,凌黛心烦意乱随意敷衍。
“慢点跑,别摔”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哭嚎声,紧接着无数赶尸阴锣的声音在寨子中响彻云霄。
这是……赶尸寨大尸的出山礼。
后山的大尸不受控制,赶尸寨历任寨主为了平复血气,自愿在身故之后回归大尸中,用自己生前的功德,去安抚大尸的滔天戾气,以便可以让他们得以继续存在,直到地府大门再度打开的那一日,送他们是投胎转世,再度为人。
小奶奶去世,赶尸寨所有人都要赶回去,重新炼制大尸。
沐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跪满一地的同伴不知所措,愣神一瞬也跟着跪了下去,喏喏两下,“姑姑,小奶奶她去世了……”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双方陷入长久的平静。
“告诉你爸爸,我这就过去。”凌黛把电话挂断,转身和张奉三人告别,“赶尸寨的小奶奶去世了,我得过去送一程,张楉甫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他的事儿回头再说吧。”
凌黛说完就要走,幽冥道都开了,胳膊却被拽住,一回头,张楉甫正用着夏侯甲的脸倔强呢,另一只胳膊上是战兵的手,她不由得不耐烦,“你俩还有什么事儿?”
“你刚才的话没说完,这具身体到底有什么秘密?”任谁面对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身体,都无法保持淡定。
至于战兵的说法就很简单,“看蛊虫的人还没来,你要不要等等?”
“拉倒吧,死不了就没事儿,不等了。”凌黛甩开胳膊上的手,转头看张楉甫,一脸意味深长,“扶桑、假日、后羿射日,唯有巫族才能够填阵眼,将假日射下来,而你现在的这具身体中,有一丝巫族的血脉。”
说到巫族,凌黛一愣,突然想起来当初在刀灭归神庙中的大巫,她也是巫族血脉,怪不得夏侯甲会出手帮她留下一丝神志。
凌黛说完,不顾张楉甫什么神情,最后给张奉留下一句,“他的魂魄正在和身体融合,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赶紧想想别的办法吧。”
接着转身走进幽冥道中,往赶尸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