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道阴风猎猎,凌黛脸上带着急匆匆的神情和三人告别,在恶鬼伸着胳膊嘶吼哀嚎中急行,风吹过脸颊,漫天落寞吹落在北风中。
分不清是为了故人离世,还是后辈缅怀。
总之,每一次生离死别,都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直到凌黛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下,慢悠悠转身,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通道,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之前还张牙舞爪的恶鬼一时不察,对上凌黛古井无波的双眼,顿时吓得旁边一个哆嗦,不好的预感从脊背蔓延至全身,嗷呜叫了一声,转头逃之夭夭。
“这么远的距离,您老人家是怎么混到幽冥道中来的?”凌黛冷眼扫视一圈,周围恶鬼纷纷逃窜,只剩下唯一一个佝偻着脊背的游魂,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缓缓抬起头,露出小奶奶那张熟悉的脸。
一丝不苟的头发被盘在脑后,没有一丝碎发,每一寸衣衫质感良好,小奶奶抬起袖子摆摆手,动作潇洒肆意得就像生前那样,确保在她离去的路上始终拥有尊严。
凌黛忘了小奶奶的名字,甚至忘了一些过往,却始终记得她对自己的善意,在那个还算年少的自己最落寞的时候,她做了一个长辈该有的指导,让自己找到人生路上的那盏灯。
想到这儿,她弯下自地府出来之后,便一直挺直的腰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太师椅放在幽冥道中间,扶着小奶奶已经淡得快要消失的魂体坐在椅子上,低声询问,“小奶奶,还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这一刻的凌黛,仿佛不是当初在地府时,初初得知自己来历不凡,一朝翻身做主,唯我独尊的傲气凛然,也不是独自度过万年的漫长岁月,麻木得逐渐没了心跳那么沧桑。
当年浑身长满了刺,莫名的戾气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的时候,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长辈,没有呵斥、没有不满、更没有高高在上,就是那么寻常的,指出她的不甘与愤怒,让她找到正确的情绪出口,没有放任自我,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她还是当年那个混不吝的兔崽子,嚣张的猫崽子,在长辈面前张牙舞爪挥舞着爪子,也露着肚皮。
小奶奶的魂魄需要和尸体一起被缝进大尸中,是镇压,也是安抚。
她的灵魂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暗淡,两人都知道时间不多了,凌黛不忍心问自己很大概率或许不会得到的答案,只想为小奶奶最后再做一些事情,只听小奶奶死死抓着凌黛的前所未有的郑重说道。
“我不知道夏侯甲出了什么问题,但你相信我,他绝对不可能死的这么轻易。”
凌黛瞳孔猛地一缩,她没想到小奶奶竟然也知道这个事情,联想起夏侯甲那被众人讳莫如深的来历,双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小奶奶抬手阻止。
“我时间不多了,你先听我说完。向诗余姓爱新觉罗,前朝余孽妄图复国,你身上的诅咒有龙气作祟,必须找到背后的人斩断,否则后患无穷。”
小奶奶魂魄颤了颤,比之前更加透明,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消失的手掌,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下来,继续加快语速说道:“不要相信任何人,那三颗珠子谁要都不能给,当初夏侯甲还在后山当走尸的时候,我曾在月圆之夜听过他呓语:地府丢了东西,有人妄图集齐所有东西偷天换日。我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但是答应我,一定不能让东西落到日本人手里,千万不能相信向诗余,爱新觉罗早该阖族五马分尸,当初竟然让他们逃了出去,如今又起波澜。”
随着小奶奶最后一句话落下,没有来得及给凌黛留下一点做出反应的机会,在她眼底瞬间消失在风中。
幽冥道一阵阴风吹过,只留下凌黛和椅子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疑惑的问题就这么得到了答案,小奶奶人生的最后时刻,不远万里赶来,竟然只是为了叮嘱自己一番。
凌黛迈着僵硬的腿走两步,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沉默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冰冷的指尖猝不及防碰了脸一下,猩红的烟头不小心点在下巴上,眨眼一个水泡出现在下巴上。
凌黛拿指甲把水泡撕开一条口子,绕着水泡的边缘转了一圈,随手扔在地上,被阴风不知道吹去哪里。
凌黛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直到最后剩下一个空盒子,用力攥紧在掌心,捏成一团,弹了出去。
起身收起椅子,低头的瞬间,顺手抹了一把眼角。
给自己换上一身黑色衣服,抬脚朝着赶尸寨快速走去,一步千里,眨眼消失在幽冥道中,惹得之前做鸟散兽,见她离开又回来的阿鬼们嘟囔:“乖乖,那人什么来头,怎么比我以前见过的阴差还要令人害怕。”
旁边的鬼一翻白眼,眼珠子掉出来,“人什么人,咱们是鬼,管她什么来头呢,反正咱们谁也惹不起,苟着吧。”说着捡起眼珠子,捞起破破烂烂的衣摆擦了擦,吧唧一声塞回眼眶,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凌黛离开的方向,长长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下来一天,不免十分庆幸。
凌黛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赶尸寨中,出现的时候,大尸出山仪式还在继续,她作为一个外人,是不能够现在进去,否则会惊动大尸,只能在寨子门口等候,直到天黑,梅南牵着沐沐的手,满身疲惫出来接她。
“你来了?”
“我来了,麻子也在路上,估计快到了,你怎么样。”
“就那样呗,以后我也有这么一天,你提前习惯一下,走吧,进去给小奶奶上香。”凌黛在另一边牵起沐沐的手,三人一起往寨子里走去。
赶尸寨中,寨主去世,需要马上趁着尸体还温热的时候,联通魂魄一起缝进大尸中,理所当然,不会有灵堂的存在。
说是上香,其实不过是冲着大尸的屋子进行祭拜罢了。
等麻子千里迢迢赶来,她也算是接了赶尸寨的传承,和凌黛站着不同,跪在蒲团上,摇动赶尸阴锣,送小奶奶最后一程。
赶尸寨满是素缟,往日欢喜的脸上,全是一双双麻木的眼,哭过的眼睛到底红肿,冷静之后只剩将思念藏在心底。
这是每一个赶尸人的宿命,他们一代又一代的镇守,一代又一代的守护,谁也不能例外,死亡,不过是和那些离开的人团聚罢了,他们会比从前更加亲密无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香灭,沐浴早已经被送去睡觉,三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双眼无神抬头看天,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梅南轻轻问了一句。
“乐戎怎么样了?”他为自己不能分成两瓣而苦恼,小奶奶不在了,今后只有麻子偶尔来替他的时候,才能去外面喘口气。
凌黛不知道,看向麻子,又想到她在重庆照顾曾叔叔,有气无力摇头,“等会过去看她。”
“醒来了,医生说好好休息,能恢复到从前那样。”麻子后脑勺紧紧贴着椅子靠背,微微扭头看向凌黛,看到好友望天的眼里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绪,到底没忍住难过,努力把心头不好的预感挥散,问了一嘴,“黛黛,她……怎么样?”
梅南闻言和麻子同样的姿势把头偏过来一点,两人一起看着凌黛,等她说点什么。
凌黛一阵头疼,她知道麻子从小就是陆阿姨和二姥姥带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对于二姥姥和二姥爷的惨死,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她忍了这么久才问出来,已经是内心挣扎过的结果。
之前瞒着,是在准备用夏侯尘代替跑路的夏侯甲,但现在一切未明,好友还在纠结中,凌黛到底不愿意双方生了嫌隙,干脆先把之前确定的事情说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二姥姥和二姥爷的意外,和夏侯……陆阿……反正没关系,至于当初和曾叔叔谈恋爱得人到底是谁,我就不知道了,现在也没人知道。”
一个不确定的称呼,再加上麻子生无可恋的脸,简直把凌黛弄得也左右为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好,到最后烦躁的用力搓脸,含糊不清道。
梅南斜靠着挑眉,看看麻子,又看看凌黛,欲言又止。
麻子有气无力,“想说什么直接点。”这么大的人了,真不想问,还能控制不住表情?装什么装。
“这可是你说的。”梅南噌地一下坐起来,眼睛亮了一瞬,“你说好歹当了这么多年母女,二姥姥究竟是怎么被蛊惑的,向诗余联系她的时候,应该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吧?”
其实他更想问,究竟是从小带大她的夏侯尘更亲近,还是从小宠着她长大的二姥姥更亲近。
听凌黛话里的意思,陆阿姨已经早在结婚之前,魂魄就已经陷入沉睡了,如果真的途中换了人,曾叔叔作为枕边人早就发现了。
“你真是看热闹不下事儿大。”对于梅南暗戳戳的话,凌黛没好气踹了他一脚。
麻子同样翻着一堆卫生球,刚说了一句:“纠结呗,再怎么着也是亲闺女……”
话还没说完,三人猛地变脸,察觉到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庞大的阴气,鬼气涌动,阴气翻滚,夜色更加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