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默得连水声都一清二楚,伴随着一声冷哼,水杯被捏碎。黑衣女摊开手心,细碎的玻璃片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们在侮辱我们。”她沉声说道。往日由诸国贵族联合起来组成的新特权阶级,如今居然要不得不在别人的施舍下生存。
无论是奥斯曼还是罗德莱亚,都把他们当墙头草一般呼来挥去。
“嗯?”伊祖米克环手胸前,“不然你们为什么需要我们,不是为了权利?”
“被家族荣耀束缚,与现代格格不入的你们,被奥斯曼如此放纵,想必过得还算不错吧。”
“即便如此,你们却还想把手够得更远...”
黑衣女听不下去了,“够了!”
“忒尔曼!”
喝声将她压制。
忒尔曼用不可置信地目光望向古沃林,老人正用警告的眼神望向她。这场博弈里他们的筹码太少,至少基于要活着的原则,现在不是适合冲突的时候。
古沃林忌惮地扫过悠闲的伊祖米克,这个男孩给他的感觉比罗德莱亚还要危险。
“对于贵族来说,权利即生命。”古沃林说道,“但我们并不渴望更多,只是为了维护,说起来有些可笑的脸面。”
“我想你们误会了我来的目的,我在这次选举中请求了足够的票数只是为了让世人记住,还存在我们这样一群人。不同于神官,我们确实生活在统治者的庇护下,而在特权逐渐衰弱的时代,与其说是王公贵族,我们更像是翰林学士,作为参谋享有资源。”
“我们曾经来自不同的国家,沿传自古老的世家,保有整个联合国目前已经不流通的知识。正因为难以被奥斯曼驯服,才会签订和平的契约,依旧保有贵族的体面。”
“这么说来,我们是不是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事实上正是如此。文明的衰弱亦是我们的衰弱,联合国不需要贵族,我们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既然如此,你不是更需要成为一位统治者吗?否则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被彻底遗忘了吧。”伊祖米克反问。
“不,对于这一点我和罗德莱亚神官持有相同的观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这次选举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召集遗党。”
古沃林短暂地停顿后补充道:“趁着你们动乱的时候,将我们的势力隐藏。”
“你的坦率让我惊讶,你一点都不怕触怒我们。”伊祖米克忍不住笑起来,它有些欣赏起古沃林了,“那让我来猜猜你们的目的吧?”
“你已然知晓我们所说的未来,而你们期盼的是什么呢?”
“......”古沃林缄默。
“联合国的解体,是吗?”伊祖米克淡淡地道出。没想到这群家伙居然高傲至此,不过这么说来,贵族派不亲教的说法也说通了。
他们根本就不想融合,自然不会去相信正教,更不要说争总统了。
“看来我们的目的至少还是有重合度的,在先毁灭这一点上,你们需要我们的力量。”
“我承认如此。”
“即便之后,我们拿走全部的战利品?”
古沃林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着说,“我愿意相信罗德莱亚神官,如果人们可以心灵相通,我们的文明便不会褪去,即便你们拿走全部的战利品,只要保存完好——”
“你真有意思,我答应你。”
伊祖米克允诺下来。古沃林的做法让它想起前文明的人类,为了让文明存续不惜将自己改造成非人的模样,而它们也恰恰是其中的一种形态。
“我保护你们的独特性,你们的权利,在你们活着的时候,只要你们不威胁到我们。”
在罗德莱亚和忒尔曼的见证下,伊祖米克和古沃林立下誓言,谈判结束。两人穿上黑衣活着走出了心教据点。
直到他们的气息消失,罗德莱亚才呢喃道:“也许他们就是最后的生存者了。”
“如果之后还有他们这样的人,你打算怎么办?”他问伊祖米克。
“呵,我可不是因为他们的倒戈才放手,只是很欣赏那位老贵族。”
“我明白了。那么计划照旧,下次选举都投给西洛斯。”
伊祖米克伸个懒腰,“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看到了也无法改变什么,这句话可真有意思。”
它仿佛已经看到之后联合国大乱的样子,身为主角的两位却无能无力。
“剩下的交给你,我去私会了。”
“去见福音?”
“是啊,慢性病毒的爆发需要强力的触媒。”
“...祝他好运。”
审讯室。米提诺正在壁灯下对着账目。心教最近的行动消耗了许多资金,光靠教徒上缴的那些完全不够用,因此他特地联络依琳获得了深海的资金链,又从尼薇那得到医疗支持。
这次南方大陆的灭国行动,是海嗣消耗最大的一次行动,为了不辜负浊心的遗产,将它迎回,他们必须这么做。
也许是太投入了,米提诺没有注意到福音已经醒了。
他的苏醒时间比第一次短得多。只要伊祖米克不在他身边,福音就会好受些,至少可以冷静下来思考目前的处境。
手脚全被铁链锁住,身体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如果动用念的话,先不提伊祖米克会不会感应到,米提诺也会立刻发现。
“嗯?”米提诺放下笔,“你醒了。”
福音身体一僵,他明明没有动,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最好不要乱动,我也省事些。”
这个人是会读心术吗?福音像个泄气的皮球瘫坐,他用念在米提诺面前写下一行字。
“你是联合国的人吗?心教徒?”
米提诺挥手打散了那些字,“很遗憾,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你们把我留着是因为我还有用吧。”
“那个小男孩到底是什么...”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浮现在米提诺眼前,挡住了账目上的数字。他冷眼望向福音,“需要我打晕你吗?”
福音感到脖子钝痛,连忙把字全都散开,一个人郁闷地坐着。他觉得自己倒霉坏了,生命中唯一辉煌的时间也就当神官的几年,现在又落到生死难卜的境地。
门被打开,光线投入。伊祖米克背光走进审讯室,米提诺瞥了一眼它的表情便知晓谈判的结果,将账目收好起身离开。
“醒得挺快,还记得你昏迷前,我的建议吗?”伊祖米克坐到福音身侧,“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让你想起来。”
说着,伊祖米克就把手搭到福音的肩头,顺着脖颈攀至下颚,福音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想要后退却动不了。
“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这对你来说很难选吗?”伊祖米克用指尖划过他的脸庞,好奇地注视着福音。
明明很害怕很惶恐,却依旧在忍耐着,人是世界上耐性最好的生物果然不假。
“这只不过是和灰尘一样的东西,虽然吸多了会引发肺病,但需要时间。相反,你现在才是岌岌可危。”
“你明白吗?”伊祖米克深深叹口气,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仿佛在担心福音的安危,让后者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我会死吗?”
“我舍不得你死。”
“......”福音一阵无语,望着伊祖米克灵动而漂亮的眼睛,却愣是反驳不了一点。
似乎是看穿了福音的想法,伊祖米克又加上了一句,“我是说真的。”
“你可以不死。”
在福音错愕的眼神中,伊祖米克坐到他怀里。它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指腹轻碾在柔软的嘴唇,用望着恋人般的目光凝视着他的灵魂。
它的气息不再使他暴动,相反另一种甜蜜而安详的血液在他的体内流淌,福音屏住呼吸听到心脏传来的剧烈跳动。
本来他还在怀疑,现在他很确信自己爱上了这个男孩,或者说被迫爱上。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真是笑话。
手铐和脚镣不知何时被松开,福音沉默着抱住伊祖米克。当他不再反抗时,那些孢子也沉寂下来。
“感觉如何?”
“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
伊祖米克大笑起来。
它牵着福音走出审讯室,踏入阳光的瞬间身影消失不见,福音抬眸望着另一个男孩,它露出得逞的笑容。
“恭喜你走出来了。”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伊祖米克打个响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孩抱住福音的胳膊接着说,“你的所有问题都有解答了哦,神官。”
“是。”福音苦笑起来。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预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那“毁灭或者同化”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