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使他们两人成为剧组中一个小团体，变得亲密无间的，正是源源不断来自于外部的冲击和压力。

车瑞元同两位导演进去休息室有一个多小时了，期间听到隔着厚厚的房门也压制不住传来的争执声，令焘宇感觉心惊肉跳。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彼此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吻戏，当然可以拍，借位的话，对于导演来说，不是更加简单吗？”

“原本说好是借位的，只是剧情发展到这里，两位又是挑大梁的主演，感情线一定是特别受到关注的。”女导演瑞希尽可能温柔地回应道。

摄影导演是位中年的男子叫起范，他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仿佛在斟酌要怎么说服车瑞元才好，终于，他缓缓开了口，“……前辈，既然已经答应参演这部戏，我们都希望呈现出来的效果是最好的。”

“我知道你们最擅长什么。灯光、音乐还有恰如其分的背景和台词，再说了，谁又真的想看两个大男人接吻呢？”

“其实，我们的受众主要是年轻的女性，他们在成为我们潜在的观众之前，多数已经是漫画原著的粉丝。”

“制作公司之所以选择这部漫画改编，也正是因为它的呼声和热度很高。”起范补充道，“他们期望的正是在影片中还原对漫画中人物爱情罗曼史的想象。”

“老实说，我不懂这些。也不想懂”，他口气虽还谈不上多么傲慢，可是脸上的不屑到底出卖了他，“……这样的作品，如果还谈得上是艺术的话，怎可以违背基本的人伦道德呢？”他越说，越是气愤起来。

瑞希长叹一口气，自知无法同他交流下去，她深深望了望起范一眼，在他的眼里，似乎也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既然前辈这样坚持，只有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这次谈话显然不欢而散。问题根本上没有得到解决，只是被暂时延宕下去。

“我没有想到前辈反应这么强烈”，焘宇认为这话只有同泰民是还可以说一说的。两人吃了晚饭沿着江边散步，一面讨论他们为数不多的几场戏，“其实我们也算有一场吻戏的，尽管只是嘴唇碰一下就分开的那种，你……觉得怎么样？”

焘宇被他这忽然暧昧的语调弄得脸一红，“什么怎么样？”

“感觉车前辈确实是打心里反感，否则不至于为此搞的气氛那么僵。若这心理的防线不能突破，则演技上的优势也无法掩盖那一种情感表达的苍白。”他相信即便是演戏，也需要内心真情实感的支撑。

焘宇笑笑，海风吹拂他的头发，人感到很轻盈，来往的有附近大学的学生，看眼神，就晓得是二十代未经世事的天真的脸，“你是想问我，对此是否感到抗拒？”

泰民点点头，“奇怪的是，为了镜头里的效果，我可以把一切约定俗成的观念打破。”

“泰民哥，我觉得你很适合做一个演员。”

“怎么说？”

“你做什么都很认真啊，尽管事实上你这人非常传统，可是一旦投入到角色当中，就会将本我彻底隐藏起来。”

“真的”，泰民笑了，“从没有人这样评价过我。难为你说得竟像是那么一回事。”

“我嘛，原本就是个无所谓的人”，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也许你不信，我和东熙这个角色有很相近的地方。”他要他具体说一说是哪里？他说不出，“如果我沉默而又隐忍地喜欢过浩泰……我不仅不会因为这个吻而反感，反而会因为打了你一拳，而感到懊恼和苦闷吧。所以我想”，他仰头冲他笑了，眼神非常柔和，“我们应当可以配合得很好。”而且现在，当他看向泰民的时候，会因为他沉稳的视线和温厚的嗓音感到安心。

泰民认为，至少焘宇对于角色是全然接纳的态度，因此理解起来也就十分深刻，“我们既然有许多空闲的时间，不妨试着将这些场景具象化地练习练习。”

两人就在拍摄地附近的巷子里，试着对台词，也模拟着排练动线。巷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得出对方的脸，带着柔和的光晕。偶尔有路过的人探头看一眼，不晓得这两人究竟做什么？也许是……行为艺术？两人被这目光上下打量了许多遍，那一种在现实中的羞耻心也渐渐淡了。

“既然浩泰是东熙的初恋，他怎忍心下得去手？”泰民站在浩泰的立场，始终是不能明白这个问题。

“……他不是总在拒绝嘛。好像是在逃避自己的内心，虚张声势之类的。要是他表现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来，兴许就能吓退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我有点儿理解浩泰的魅力所在了”，泰民居高临下，看着他，将他的小巧俏皮的鼻子尽收眼底，“他总是像向日葵似的，朝着东熙。虽然头脑简单，可是热情、不知放弃。”

焘宇抿唇笑笑，“谁能拒绝爱上这么一个温暖的大狗狗呢？”泰民心中对于浩泰这个角色的塑造，似乎多了一层把握，“我真认为这是东熙会说出来的话。”

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又将面前这人同剧中人的模样合二为一了。世上是没有东熙这个人的。

可是世上有韩焘宇。

无中生有，连他也糊涂了。泰民试着向焘宇靠近，再靠近，近得感到那五官都被无限放大，失去了它原本的比例和大小。只剩下一种属于本体的呼吸。

他伸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只要轻轻低头，而他，也只要微微仰头，两人的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对方。这动作本身虽然带了一点儿设计的意图，做起来却仿佛很自然，甚至是毫不费力的。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儿失神。

疾驰的车灯扫过这无人的小巷。闪光灯似的，吓得人立刻神魂归一，焘宇后退一步，“吓我一跳。”他没说是因为什么受到惊吓，显然，是因为他那瞬间心脏跳得特别厉害。

泰民也有同感。可是，他比谁都内敛成熟的性格，使他绝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声，“当然，这不过彩排罢了。”

“那么，今天就先练习到这里好吗”，他没说是因为心绪烦乱，压根没法再投入到剧情中去——到底他是谁？是他对泰民动了心。还是因为他将自己当做了东熙，对暗恋已久的浩泰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

太糟糕了。

他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

“好，我们就慢慢走回宿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