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各怀鬼胎，因此都不愿意开口说点儿什么，生怕不经意就会吐露真实的想法。

快走到宿舍门口时，泰民提出要去便利店买烟，焘宇立在树下的阴影里等待他，却看到一辆豪华而张扬的红色跑车在路边“直溜”一声刹住了。车篷敞着，秋意渐浓，里头的人倒不怕冷，焘宇心里嘀咕，因此也就对那车里坐着的人起了一点儿好奇心。

泰民走到他身后，“走吧”，却被他拉住衣袖，“诶，等等”。

“怎么？”

焘宇神秘地“嘘”了一声，“小声点儿。”他露出那种罕见的在他脸上却并不突兀的天真烂漫的表情，淘气起来，语气中含笑，“……像是灿呢。”

泰民却拧紧眉头不说话，也许是因为就在焘宇插科打诨的时候，他看到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孔灿从副驾驶下了车后，并不急着往宿舍走，而是从车前绕了一大圈，又走到了驾驶座。

窗口探头出来个上了年纪的颇有些风韵的妇人，很妩媚地冲他调笑，那气氛，明眼人也可以猜得出并非普通的男女关系。

浓抹红妆的女人勾勾手指，眼神迷离，孔灿见状则乖觉地凑上前去，吻了吻她涂的鲜红的嘴唇。尽管隔得很远，泰民也可以发觉两人分开时，灿的嘴唇染上了一抹艳红，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泰民想，尽管都是成年人了，倒还不至于对什么事都大惊小怪，只是这时机不凑巧，偏偏是身边还有个韩焘宇。

原本一个人怎么都不觉得尴尬的事情。

两个人就变得莫名其妙了。

终于等孔灿戴上灰色帽衫上的帽子，转身回宿舍，红色跑车像来时那样，潇洒地疾驰而去。

两人才互相对视一眼，这目光里的询问、纳罕和茫然，都使对方感同身受。于是马上又转开视线……焘宇后退一步，路灯的光打在他脸上，倒跟方才一样，青白端正的一张脸，“好巧，在这里遇上。”

“嗯”，泰民心知肚明，也不必点破，只是低头拆烟，“大约他心里也烦闷得很，想也想得到，车前辈那么反感同男人拍吻戏，同他更没好气了。”

焘宇歪着头，看他口中烟圈缓缓上升，“……该怎么说呢，灿虽然年纪小，不过给人的感觉很坚韧就是了。”

聊到别处，两人心里都松快一点，“偶像出身的，同我们到底不同——那坊间的传闻里头，十有八九是真的。”

焘宇知道他言下之意，一时间心里头也有点儿沉重，“可是我们就是生活在一团矛盾当中。要是那日出的光芒有多么耀眼迷人，那生活背后的苦难就可能有多么的黑暗龌龊。”

“你不会去批判任何人。”

焘宇环抱胸口，深吸一口气，也将那香烟的气味吸入肺腑，“世上原没有对错，只有站位和角度的不同。”

这话泰民从没听过。细想起来，又觉得很有道理，冷风尽管还是吹，烟抽到口中仿佛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将它钦灭了。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他自觉比他年长，应当有个哥哥的样子，“我认为你天然对人没有防备，或者把人都想得各有难处，因而容易心软。”

焘宇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还会被人骗吗？”他那口吻听起来却颇有些使人无法相信，至少，泰民忍不住笑起来，“当然”，他口气放软了，像在哄小孩子，“韩焘宇是真男人呢！”

焘宇察觉他在打趣自己，并不急着反驳，只是也低头笑起来。泰民后来发现他，总有一些自然而然的小动作，逗引得人心里软软的，而他自己甚至并没有意识到。比如现在，当他低眉敛容的那一刻，真像是一株亭亭的玉兰，温润淡雅。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人的本能是无法抗拒美好的事物——要是他过去嘴硬认为自己铁石心肠、公事公办，也许是因为还没有遇到令他觉得惊艳的那个人。

“总之，我们不该管别人的闲事”，无论是车瑞元，还是孔灿。

“当然”，他自动将自己归入“我们”。两人并肩走回宿舍。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有一种玄妙的关系在他们之间流转起来，面前这人和周围其他人显然有不同之处。

可以被特殊对待。

主cp之间的吻戏，最终被女导演艺术化地处理为用墙上影子亲吻的方式解决了。因而在拍摄的时候，只需要主演两个人借位就能完成，“我早晓得导演您是个充满智慧的女性”，车瑞元恭维中带着调侃，“可见艺术作品正需要的是艺术化的处理。”

瑞希坐在监视器前，只是盯着屏幕发呆。这影子吻尽管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她知道观众想看的，终究还是感情的递进和爆发，“没有一场货真价实的热吻，恐怕这作品谈不上真正地完成。”想到这个，心里不免忧愁，起范看出她的烦恼，两人私底下对坐着，也忍不住要长吁短叹，“我想，男人同男人之间总是要好说些的，找准时机，我再同车演员谈谈。”

“光说怕是没有用，”瑞希脑中灵光一闪，“他们公司的社长不是你大学的同期吗？制片公司的人我们也要发动起来，团结就是力量。”

起范点头，“你我合作也有好几部戏了。我晓得你是个有自己追求的人，成为女导演原本要克服重重的困难的……”

瑞希自嘲，“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牺牲掉生活中其他的一切便就是了”。她指的是东亚女孩无法避免的婚姻、子女、家庭，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金导演最初参与BL剧集的拍摄，恐怕并非是自愿的吧？”

“人到中年，还谈什么选择？不过是公司安排的工作罢了。”

“可是你是个顶认真的人，前期两部戏的反响真的很好，摄影导演对光影和氛围的把控真的很重要。”

“大约我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想要做到最好的。”起范笑笑，“所以我不想这部剧夹生着，上不上，又下不下的……”

“主演之间的情感戏没有被完全地表现出来，这剧便没有灵魂了。”

瑞希忽然想起什么，“其实……那副cp在原著漫画中，虽然篇幅不多，但我们拍了这段时间，却感到这两人似乎反应非常好。”

“适当增加一些他们的戏份，不是不可以，通过调整戏份多少，可以缓解主cp 演技和情感都不够自然的问题。毕竟，我们时间太紧张了，没可能停下来再等他们将状态都调整好。”

“那么我先同作家联系一下，尽快修改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