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今日竟下起了小雪。羽国的冬天别有一番景致,雪花飘落,遍野满山的银白,一片片山水川墨也变得冷寂起来。
这九凤山位处高地,虽是初冬,却已是冻入骨髓的寒。
北风呼啸而过,震得窗台咔咔作响,在这片寒冷中,俏如来悠悠转醒。忆起昨夜荒唐之事,一阵红云薄雾顷刻间染上了耳根。
起身一看,床边已被收拾有序,贴身衣物也整整齐齐穿在自己身上,仿佛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若不是身上的异样感觉,他甚至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醉生极乐的梦。
起床梳洗完毕,轻轻推开窗门,一阵寒风呼啸而入。漫天雪飘,眼前的银装素裹倒显得寂寞而美丽。
忽听门外脚步由远及近,咚咚咚敲门声轻轻的响了起来,“先生,少盟主谴小人来询问,昨夜睡的可还好?”
俏如来略一沉默,定是梦丹曦心虚下药之事,故而找人前来试探:“昨夜饮了酒早早便睡下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房门打开,只见一黑衣男子怀抱锦盒,躬身一礼:“昨夜因库房失火,少盟主不得已提前离开,怠慢了先生,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特送来礼物略表歉意,希望您可以收下。”
“昨夜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不知少盟主现下何处?”俏如来故作讶异,开口问道。
“主人正在朱明殿议事。先生,这礼物——?”
“放下吧。”俏如来淡然开口。
“小人告退。”
瞥眼瞧了一下桌上锦盒,盒身通体暗红色泽,莹润有光,四周刻有祥云雕花纹路,可见做工之精美。
俏如来心中忧虑下一步局势,踏着风雪,向朱明殿缓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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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盟主,经粗略估算,昨夜万兵库损失弓箭约有…七成。”护卫首领偷偷看了一眼宝座上之人,战战兢兢的回报着。
梦丹曦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气愤非常,厉声开口,“七成?呵!真是一群废物!”万兵库所屯兵器本为将来起事所用,如今损毁大半,且不说财力损失多少,单是义父那一关就不好过去。梦丹曦越想越恼怒,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少盟主且勿动怒,属下们彻夜扑救火势,已经尽力,当下亦挽回了不少损失。”沉着的声音徐徐开口,却是火离步入殿内。
“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放火烧山,若被我揪出,必将他碎尸万段,速速去查!”梦丹曦眼神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是,是,属下遵命。”护卫首领诚惶诚恐,默默退出了殿外。
“少盟主,属下有件喜事特来禀告。”火离望向梦丹曦开口言道。
“喔?倒让我听听目前还能有什么好事。”自揭发御九天,到乌衣自焚,再到万兵库失火,这两日之事,桩桩件件,一波一波接踵而来,确实令他心烦意乱。
“属下在幽冥鬼域御九天密室柜门旁的机关玉瓶中,找到了一支竹筒,筒内装有发黄纸笺,极有可能是《扶光图记》最后一页,还请少盟主过目。”说罢,火离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竹筒呈了上去。
“拿来我速观。”梦丹曦目有喜色,取了筒内纸张,细细观看起来。
但见纸上详细记录了在玉华峰顶开启扶光令所要求的朝向以及方位,另有取得太阳之气后扶光令的驾驭之法,只有扶光令所认可的主人,才能真正的号令神兵,取得天下至尊之位。
梦丹曦取出贴身收藏的《扶光图记》书本,打开之后仔细对比了末尾书页的破裂痕迹,确实严丝合缝,应是最后一页无疑。
“做的不错,监兵护法。除此之外可还有其它发现?”梦丹曦一面询问,一面仔细的收起了手中之物。
“暂无其他有用发现,只是这鬼域密室内的五十八名孩童,要做何安排,还请少盟主示下。”
“我已答应俏如来今日放了这些孩童,现下便交由你处理,须蒙住那些小孩的双眼,谴人悄悄送他们下山,不可惊动官家之人,此事务必尽速办理妥当。”梦丹曦负手沉思,开言吩咐道。
“领命,火离告退。”
“启禀少盟主,俏如来求见。”门外青衣护卫高声通传。
“快请。”
风雪交加,寒风刺骨,白色人影悄然来到殿外,不经意间染了一路尘霜,似与这雪地冰天融为了一体。
甫一进殿,俏如来便觉周身暖了些许,肩头的雪花正在悄悄的融化。但见梦丹曦一派悠然自若,望向自己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仿佛昨夜下药一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见过少盟主。”俏如来淡然一笑,温声开口。
“俏如来,昨夜我观你醉意朦胧,可有什么不适?”
“昨夜夜半醒来,只觉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应是受了风寒之故,故而吃了颗随身携带的眠心丹,竟一觉睡到了天亮。”
“原来如此,倒是丹曦的不对了,不该突然离去,未曾照顾周到,实在抱歉。”
“哪里,原本便是俏如来不胜酒力。听说昨夜库房失了火,是为何故?”俏如来并未再提昨夜的事,随之转了话题。
“赤日盟内另有隐于暗处的异心之人,此贼竟一把火烧了库房重地,若不尽早揪出,我心实在难安。”
“此事少盟主可有眉目?”
“尚在探查之中。俏如来,我向来说到做到,幽冥鬼域所囚孩童,我已交代火离今日全部护送下山。”梦丹曦忽地一扫阴霾,走向俏如来面前,坦然一笑。
白色人影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如此,便多谢少盟主了。至于库房失火之事,俏如来也可略尽绵力协助查询。”
“哈!那便让你费心了。如今义父即将出关,纯阳之人也已寻得,火离亦从幽冥鬼域中找到扶光图记最后一页,开启扶光之令指日可待了!”
梦丹曦心中畅然,大步走出朱明殿,远远眺之,雪峰飘渺,皑皑如棉。这漫天的银白,纷纷扬扬,交织成一片梦幻的帘幕,惹人神往。伸出手掌,一片雪花俏皮的落在了手心,瞬间化作了晶莹水滴。
“俏如来,我有一事想与你参详。”
“何事?”
“小妹望舒自小性子倔强,眼光颇高,从未将他人看在眼里过,可自高军师入我赤日盟,小妹的魂魄似被牵了去,可见她用情至深,而今我有意将望舒许配给高鸿离,俏如来你觉得可好?”梦丹曦转眼望向身边之人,静待回应。
梦丹曦竟有这种心思,确实让他料想不到,俏如来沉思了片刻,忽地开口:“此乃少盟主家事,俏如来不便多话,不过姻缘之事,首要的便是两心相悦。少盟主还是提前了解一下两人之意更为妥当。”
“你讲的甚为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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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您可算来了,您真是比神仙还难请啊!”
忽听门外梦望舒清脆的声音响起,高鸿离立即躺上床榻,假意闭目养神起来。
房门推开,一位老者率先入内,开口便先叹了一口气:“哎!舒丫头,老头我年纪大了,向来不管盟中事务的,也就是因为你,老夫才会跑这一趟哟。”
“鹤颜长老,您一身高明医术,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怎么能白白浪费了呢?您说是不是呀。”梦望舒俏皮的笑了笑,使劲的灌起了蜜糖。
鹤颜心中受用,走向床边,笑呵呵的开口:“来吧来吧,且让老夫瞧瞧。”
“自从高先生受了御九天一掌后,一直卧床不起,这两日几乎很少醒来。”梦望舒望向床榻之人,又添了些许愁色。
“嗯~”只见鹤颜闭起双眼搭上了脉搏,白眉微微颤动。
高鸿离受重伤本为取信梦丹曦的苦肉之计,实则当日御九天的大半术力都被聚灵石吸收,如今若被神医探查脉象,岂不是立刻暴露出来?
没料想,鹤颜静静探了一会,面上毫无一丝怪异之色,慢悠悠的开口道:“嗯~脉象凝滞欲散未散,气血运行不畅,确实受重创所致,丫头,你所用之温补药材,长期只会适得其反,而今我将药方改过,你且遵循新方熬制,不出两日,定然让他活蹦乱跳哟。”
“唉!怪不得先生病情一直未有好转。如此,便多谢老头啦,不如我亲自随你去随缘居抓药吧!”
“嘿嘿,小丫头,要来便来吧。”鹤颜抓起葫芦,饮了一口小酒,一派了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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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横扫,风雪漫卷,世间万物仿若披上了一层白白的绒毯。下山的孩子们似是知晓自己即将回返家园,竟欢呼雀跃到忘记了冬日的寒。
雪花幽幽的飘了一天。天色渐渐的灰暗下来,冬寒夜冷,不知是哪一簇积雪落下,树上枝丫发出了轻闷的折断声。
星辰居内烛光闪烁,俏如来坐在窗前静静的观看一本羽国杂记,杂记里讲述了各种民间趣闻,志怪传说,他时而翻阅,时而凝着烛火沉思,似是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直到这黑夜全然袭来,窗外果真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咚咚,咚咚咚,两长三短,正是约定的隐秘暗号。
俏如来起身开了窗门,一只熟悉的脑袋果然探了进来,调皮的皱了皱挂满霜气的眉,“冷死小爷我了啊!”
“快些进来吧。辛苦你了,东方鹄。”随即倒了杯热茶递到了他手中。
东方鹄大口饮下,一口热茶喝得好像老酒那般豪爽。
“如何了?”俏如来开门见山问了起来。
“我一路跟随火离那队人马,他确实老老实实的把那群孩子送下了山,下山之后他们易了行装,一路把孩童们送到了德善堂门口。”东方鹄嘿嘿一笑,手指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看来梦丹曦这小子是真心做了一次善事,并未搞其它阴谋算计。”
德善堂本为翎地收容孤儿之所,孩子们到了那里,定然能受到帮助,各自找寻到自己的亲人。
孩童之事总算告一段落,俏如来心中大石落地,稍稍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他们总算可以回家了。在这寒天雪地里,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哎呀呀!”东方鹄大咧咧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俏如来,你一直这么客气葱啥?还有啊人要经常保持一些松弛感,生活才会有滋有味,你说是不是嘛?”
听他一言,俏如来胸中确实畅快许多,唇边勾起一抹释然的笑:“人生苦乐由心而行,不论是悲是喜,总归是一道风景,俏如来受教了。”
“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挺有道理的感觉嘛!”
“另有一事,还需你帮忙。”
“何事?尽管讲吧。”东方鹄眨了下清亮的双眼,静等他开口。
“还请你帮忙找寻星回下落。”俏如来神色一敛,“乌衣姑娘离去后,暗牢被烧为一片灰烬,原和她交待过放出星回之事,而今过了两日也未见他身影,我心中十分担忧。”
“行,包在我身上!我看月星回那小子机灵的很,功夫也高我许多,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啦。”东方鹄又饮了一杯茶水,只觉这水实在清淡无味,肚里酒虫大军正在陆续造反中,无奈苦哈哈的噘起了嘴,“那个,俏如来啊,你这里有酒么?”
“酒?唉,你算是问错人了。”
“啊!苍天啊!本少爷已经整整三个时辰没有饮酒了!”
正自怪叫中,忽觉窗外一阵气劲传来,窗台振振作响,屋内两人为之一惊。霎时间,一只酒壶从窗缝斜斜飞了进来,东方鹄心中一喜,飞快上前,身形一旋,精准的接到了手里。
两人定睛一看,却是雁王自窗外翻越进入。
“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表兄呢!怎么来俏如来这里都流行爬窗户的吗?”
雁王被他这聒噪的表弟惹得十分无奈,面无表情的开口:“喝酒堵不上你的嘴么?”
“能!能!还是表兄最疼我,知道我最爱这一口。”说罢抱着酒坛子猛亲了一下。
咕嘟嘟的饮了两大口,但见他二人都没有与自己共饮的意思,只得讪笑问道:“喂喂喂,这九凤山里夜冷雪重,夜夜宿在树上实在难受的紧啊!今夜我住哪里啊?表兄——?”
等了半响,雁王却瞧也未瞧他,东方鹄眼珠一转,偏着脑袋望向另一位,“俏如来啊,你看外面风雪这么大,你既然是我兄弟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不介意让我借宿……一下吧?”
话未说完,雁王一记眼刀横了过来,东方鹄顿时卸了气,声音弱了许多,“不然打地铺也可以呀…”
“滚。”雁王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得嘞,好的,再见。”青色影子提着酒壶一溜烟的消失了踪影。